天子下榻的卻非殿據說是東漢光武帝曾經居住的地方,後經晉魏兩朝的擴修,越發得富麗堂皇。
蕭竹恢復了一身素雅的女兒裝,撐著下巴伏在大得誇張的御榻上仰望著藻井上金光奪目的九龍戲珠。拓跋燾在御榻中央盤腿大坐,聚精會神地指點著鋪陳在眼前的中原地圖。
「大叔啊,大叔?我擔心你不是來陪我養病的。」女人一個嬌懶的翻身,橫陳在地圖上,「坦白,是不是又盤算著親征了?」
帝淡淡一笑,挑起長指摩挲著溫潤的紅唇,「錯!朕正琢磨著去什麼地方打獵。」
「春天吶,打獵?」這麼見鬼的理由誰會相信?「若是為了打獵,去陰山不是更好?人口密集的中原根本不是打獵的地方。」
「之所以來洛陽是為了你能靜心調養。可朕要是一直圈在這宮殿裡,擔心過不了幾天就會憋死,藉著打獵之名出去轉轉,放不放箭憑朕的心情而定。」
「自己去?」悉知此處不比京城,眼中閃動著十二分的擔心。
「別擔心,會有大隊兵馬隨同。」
話音剛落,守門的內侍忽然來報,「啟稟萬歲,平西大將軍源破羌求見。」
「呵,請源將軍在崇德殿等候,朕稍後就到。」欣然下了榻,吩咐宮婢更衣。望著賴在榻上的小女人說道,「你也起來吧,換了衣裳隨朕一起散散心。」
「遵命!」歡呼著下了地,迅速換上宦官朝服。要是她記得不錯,對方是奉密旨護送舍利子前來的。
帝王匆匆下了輦,主僕二人一前一後進了崇德殿。嵌著七色水晶的猊狻銅爐裡龍涎裊裊,四周陳設的周鼎漢玉流動著溫潤的光澤,天子在正中繡著金龍的軟墊上落了座,婀娜的宮女手把金鉤挑起珠簾。
「臣源破羌叩見吾皇萬歲!」恭候在簾外的偉岸男子一身戎裝,抱拳跪拜。蕭竹敏銳地注意到對方居然帶著刀,這意味著無比的信任與莫大的榮耀。
「平身吧。」拓跋燾起身迎出簾外,伸出雙臂用力拍了拍肩膀扶起對方,「破羌啊,自柔然得勝歸來,朕可有些日子沒見你了。」
趕忙起身,笑呵呵地回應道,「萬歲日理萬機,破羌唯恐打擾。要不是接了這趟皇差,還不知要多久才能見面一敘。」
「東西帶到了嗎?」問的當然是那些佛舍利。
「萬歲大可放心。」湊近帝王耳邊小聲說道,「不過,太子他似乎還有些不放心。臣斗膽諫言,佛寶乃稀世之物,還請萬歲爺三思而後行。」
「朕若想毀掉它們,就不會讓你千里迢迢把它們送來洛陽。命人呈上朝堂交予大司徒即可。」隱隱有些不爽:好你個源破羌——朕若不這樣說,你就不打算把佛寶拿出來了?
「萬歲聖明!如此說來,臣就放心了。」輕聲告罪,轉身出了殿門,遂命親信出宮取來佛寶。
對方再次踏入宮門時,拓跋燾半真半假地呵斥道,「大膽源破羌,對朕居然留了一手,真真混賬透頂!」蕭竹看得出皇帝老子並沒有真生對方的氣,不過是信口數落幾句過過嘴癮。
一君一臣親如兄弟,促膝而坐,話題全是關於帶兵打獵的事情。蕭竹插不上嘴,只是在一旁靜靜地聽著,時不時使個眼色吩咐侍立在一旁的宮女端茶倒水。直到話題不知不覺落在了她的身上,才羞答答地扯開一抹淡得不能再淡的笑容。
「萬歲那日在陰山念起的人兒可是他?」破羌竊竊打量著嬌態誘人的「內侍」,心裡難免為皇帝陛下不值。普天之下有數不清的美麗女子,一名宦官縱使傾城傾國,也畢竟是個半男不女的。當初聽說了太子去安樂殿換藥的事,皇帝老子終日拉長著臉,竟活活嚇死了御前當差的兩名小廝。
拓跋燾唯恐他人提及蕭竹的身世,轉向身後的「閹寵」呵呵一笑,趕忙岔開了話題,「宗愛,今日初見源將軍,印象如何?」
溫柔地垂下眼,伏在耳邊輕言,「說心裡話,這位源將軍跟萬歲您到像是一個娘生下來的親兄弟。」抬眼掃過破羌挺拔的身型和野性十足的俊臉。
「破羌曾救過朕的命,是朕的生死之交。延和年間,朕發兵征討山胡,命陽平王拓跋陀率領大軍進攻山胡首領白龍,朕與破羌攜一隊輕騎在附近的山頭上督戰。白龍首領十分狡詐,在山中的險要之處設了暗器和伏兵,等我軍的小部分兵馬一過,突然殺出發起圍攻。朕措手不及墜於馬下,幸虧破羌挺身而出,揮刀連殺胡兵數人,於重圍中救朕脫險。從此便與朕結下了生死之交。
破羌原姓『禿髮』,實乃『拓跋』的轉音。他的九世祖拓跋匹孤與朕的先祖拓跋力微原本是親兄弟,因事而分立,改姓禿髮。後來山胡大敗,破羌在激戰中首立戰功。朕愛惜他儀表堂堂,行事機敏,遂封他做了龍驤將軍。並因其與朕同源,賜姓源氏。」
「源氏?不是日本人麼?」印象裡好像有一本書叫《源氏物語》什麼的。顯然,日本皇室喜歡將降為臣級的宗親賜姓源氏是跟他老人家學的。不知道從哪粒腦細胞裡飄出這麼奇怪的念頭:日本在什麼地方?地圖上的那個位置貌似該叫做琉球或者扶桑。
日本?
拓跋燾錯愕的臉上匆匆閃過一絲倉皇,「你在說什麼?」隱約記得很久以前因為一個自詡毗沙門的武將,她曾提起過這個地方。
見鬼!她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呃?我——沒什麼……源將軍儀表堂堂,宗愛不由想起一個扶桑島國故事裡的男主角。」腦袋裡亂作一團,開啟的記憶之門又一次關閉了。只是個淺淺的印象,無論怎麼努力也捋不清故事的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