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駕人馬順利渡過尚未開凍的黃河,幾日之後便進入了溫暖而富庶的中原。蹕道旁開著大叢大叢的迎春花,田野間鋪滿了破土而出的青苗。盤坐在窗口的皇帝老子望著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色唉聲歎氣,喜悅的目光漸漸黯淡下來。
蕭竹沒有梳洗,儼然一副小女人的模樣。跪在帝王身後,在剛剛編起的一條髮辮上套上了一枚金髮箍。注意到男人的一臉落寞,湊近耳邊輕聲詢問道,「怎麼了,有心事麼?」
「沒什麼。」頓了頓,索性坦白,「朕在治國安民上,遠不如太子。」
體諒了他的心思,柔聲安慰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太子長於文治,而萬歲的武功亦非他人所能及。更難得萬歲能用人之長,補己之短,非賢明君主絕不會有此作為。」
微微轉頭,「別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朕又要胡思亂想了。」她又在替太子說話,不是嗎?
「等我說完嘛。」嬌嗔地攬上她脖子,「所謂『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所謂明君,指的當然是自知本性的君主。知道自己長於什麼,也知道自己不善於什麼。那些昏君可能足智多謀,可他們以為自己是神,是無所不能的人。」
「完了?」挑眉打量著天真的小臉。
「嗯。」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
「呵呵,還以為你要繼續說關於太子的事,好在是一番恭維之詞。算了,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揚手捏了捏挺秀的鼻子,「朕已密旨太子,派遣平西將軍源破羌護送舍利子前往洛陽。」
「萬歲聖明!」剛忙跪地謝旨,起身梳理著另外一條辮子,「其實,即使沒有太子的用心良苦,萬歲也不會毀棄那些舍利子。只可惜,天下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一如『滅佛』,崔司徒不過是摸準了萬歲的心思。」
「哎,你是在誇獎自己嗎?」乍一聽彷彿是在表揚崔浩,又像是在拍他的馬屁。
「那當然了。要不是摸準了你的心思。就算借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答應太子所托之事。」
「崤函帝宅,河洛王國」,洛陽——華夏神都。馳道驛路,其直如矢,四方入貢,無遠不達 。天子儀仗行至洛水之濱,城內的大小官員老早就跪在河堤上恭迎聖駕。黃沙鋪地,鐘鼓齊鳴,數萬百姓爭相觀望,夾道跪迎天子入城。
皇輿徐徐駛入巍峨壯觀的城門,透過車窗向外張望的小女人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瞪大了眼睛,半張著小嘴,任何語言似乎都無法表達她心底萬分之一的激動。
天啊!車駕正在通過的主街大概有四十幾米寬,兩側種植著粟、漆、梓、桐四種行道樹,並修建了排水渠道。清捆街道的灑水車隱沒在人群背後,焚香接駕的宮女衣著艷麗。整個城市佈局格調嚴整,規模宏大,井然有序。
張燈結綵的店舖、酒肆,高低錯落地民宅很快成了身後的背景,濃妝艷抹的銅駝大街直插氣勢磅礡的闔宮門。 高聳入雲的宮殿一座接著一座,不禁讓人有些喘不上氣來。
然而,拓跋燾並不把這些放在眼裡,自在的「羊倌」根本就不喜歡住在重重鎖閉的宮殿裡。能讓他動容的一定是富有生命的東西——草原,戰馬,活蹦亂跳的肥羊或者靈秀的女人。
帝王在南宮的朱雀門外踩著騎奴的脊背步下馬車登輦入宮。沒見過大世面的「小宦官」緊跟左右,看似有些手忙腳亂。皇冕上的十二縷玉旒沙沙作響,回聲空曠,蕭竹不由兩腿發軟,越發心慌。
「南宮」有五排宮殿,卻非殿、崇德殿、中德殿、千秋萬歲殿和缺少一塊匾額的什麼殿位於中軸線上。在中軸線兩側各有兩排殿宇,看上去莊嚴而華麗。
「在想什麼?」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子終於開了金口。天子應有神一樣的尊嚴,進入寢宮之前,他本不該開口講話,無奈看到「中常侍」花容失色的驚詫表情,實在忍不住了。
蕭竹滿懷歉意地看了他一眼,輕聲感慨道,「我覺得像在做夢。不,做夢都沒想到會來到這麼,這麼……這麼不可思議的宮殿裡。有點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更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屬於你的。」
「舉國上下的宮殿不計其數。洛陽有,長安有,鄴城有,被朕滅掉的故國都城都有。就說那赫連勃勃所建的統萬城吧,奢華富麗,號稱『天下第一堅城』,最終還是為朕所破。你知道為什麼?」
欣然回應,「哈,這個我聽說過。那時候萬歲不過二十出頭,銳不可當,又幸得崔司徒出謀劃策——」
「不不不,」豎起食指輕輕搖了搖,「古人說得好:在德不在險。 一個巴掌大的國家,竟如此濫用民力!如此奢靡鋪張,怎能不亡?朕以此為戒,暗下決心絕不大興土木。朕需要人力去戰場上打仗,而不是征發勞役建造城牆和房屋。」 打心眼裡不高興被崔浩搶了頭功,卻又因為其他的原因暗暗鬆了一口氣——很高興她的傻奴兒能替崔浩說幾句好話,這多少可以說明,她並非與太子站在一起。
「這裡有現成的人間天堂,閒著也是閒著,萬歲真就從沒想過搬到這裡來住嗎?」在她看來,萬壽宮實在不能與洛陽的宮殿相比,相比之下,還是中原的皇帝比較會享受。
「之前,的確沒想過……」剩下的話他不說,她也該明白了。自從有了她,洛陽就變成了他最迫切的夢想。蠕蠕戰敗西遷,北疆大局已定,當務之急是揮師南下,攻伐劉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