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漫天凜冽的黃沙,牙旗招展,綿延數里的儀仗依照原定計劃踏上了前往洛陽的行程。
拓跋燾在驚鴻軒獨坐了一夜,登上皇輿不久就倒在裘皮褥子上打起了呼嚕。蕭竹抱膝坐在窗邊,有些失望,對方雖然沒有因為串通太子治她的罪,卻始終沉著臉色一句話都不肯說。
就算她替太子說句話又怎麼了?親親的兩父子弄得像仇人似的。她跟太子原本就沒有什麼,若不是擔心佛寶被毀,她才懶得參合朝廷的事呢。
最恨那個呼呼大睡的傢伙,彷彿認定了她是臥底在他枕邊的「美人計」,用盡心機霸佔了龍床,隨時聽候太子調遣。
能怪她嗎?
事情一涉及到太子,他的神經就莫名其妙地繃緊了,對方若在心裡固執地下了定論,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罪名。
如今,話總算是遞上去了,可她的使命卻還沒有完成。皇帝老子只顧著跟她慪氣,對佛舍利的歸宿卻隻字未提。怎麼辦呢?一句話都不肯說,也不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
傍晚時分,駕著四匹白馬的皇輿終於開進了沿途的驛館。車身一晃,睡了整整一天的拓跋燾終於翻身坐了起來。依舊不理不睬,半死不活地張羅了一聲,「更衣,下車,接受驛丞參拜。」
一段繁冗的接見禮之後,拓跋燾沉著張冷臉進了駐蹕的驛館。隨行官員不寒而慄,長眼睛的都看得出皇帝老子毛不順。
驛丞是個黑鬍子老頭,戰戰兢兢地湊進蕭竹身邊,壓低聲音問道,「敢問公公,小臣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惹得龍顏不悅了?」
蕭竹淡淡一笑,「不關您老的事,萬歲睡了一整天,多半是心裡不痛快。」
「宗愛!」拓跋燾一隻腳跨著門檻,猛一回頭,顯然有些不耐煩了,「朕頭疼,你少在那裡羅裡吧嗦的!」
「小奴該死,這就來。」匆匆拜別了驛丞,疾步跟了上去,「真的頭疼嗎?」心裡以為是借口。
「屁話!連睡一整天,你來試試?」懶得理她,一張嘴就氣不打一處來。
「睡的——那就不用傳太醫了。」心裡竊竊咒罵:活該!叫你不理我,疼死你算了!
狠狠剜了她一眼,舉步進了內院。一邊走一邊磨叨:「朕餓了,提早傳晚膳。預備洗澡水,朕睡出了一身汗,得泡個澡鬆鬆筋骨。」
「到底是先吃還是先洗?」過分白癡的問題。覺得無從下手,她畢竟不是真的內侍。
當然是先吃!
一聲暴吼因為那「笨奴才」一臉無辜的表情嚥回了肚子裡,憤憤低咒,「看見你朕就飽了!」喘著粗氣輕聲嘟囔,「不吃了,洗澡。」
金口一開,滿院子的內侍統統餓著肚子忙活了起來……
洗淨風塵,頓覺神清氣爽,由隨行宮女伺候著換了清爽的睡袍。雖然下旨取消了晚膳,御膳還是預備了幾盤他平日裡愛吃的點心。狼吞虎嚥地吃了幾口,忽然發現他那「白癡的閹寵」不見了蹤影,揚聲詢問道,「宗愛呢?不在御前侍駕,去了哪裡?」
宮女趕忙回應道,「回稟萬歲,『中常侍』拖著病體守了萬歲一整天。方才老太醫來診過脈,囑咐公公提早安歇了。」
「哦?」不由擔心對方的病情又加重了,一揚手,「速傳老太醫。」想了想,似乎發現什麼地方不對勁,「宗愛他不用伴駕嗎?」沒經過他的同意,擅自睡到哪裡去了?
「老太醫囑咐『公公』先找個地方睡一覺,夜裡才能打起精神侍奉萬歲。」
「呵——」邪門嗤笑:那『胡老爺子』跟他肚子裡的蛔蟲似的。在對方眼裡,他拓跋燾怕是一天都離不開女人。
獨自喝了半罈子烈酒,半夜三更居然越來越興奮了。驛館內外除了護駕的親軍,守更的內侍,其他房間的燈光都熄滅了。鬱悶,再次惦記起與他夜夜相伴的小女人……
身為帝王最宜獨居,他實不該縱容自己與一個女人天天睡在一起,日子一長自然生出了依戀之情。酒後燥熱,血脈裡淤塞著牽掛、惦念和淡淡的無奈;心中微苦,隱隱感覺到幾分不疼不癢的自責。
不忍遣人叫醒「宗愛」,進了臥房逕自倒在榻上。輾轉反側,始終難以入眠,起身回到前堂搬起剩下的半罈酒喝了個精光。
半醉半醒,眼前的景物隨著粗重的呼吸起伏晃悠,原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倒下來悶頭大睡了,迷迷糊糊卻依舊睡不著。火爆的脾氣藉著酒勁直衝頭頂,呼啦一聲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出了門外,「宗愛!宗愛何在?」微瞇著狼眼,大手轉著圈地亂指,「你們,去,給朕把他找回來!」還沒醉得不省人事,至少,他還知道對方是「宗愛」。
守夜的宮女正忙著出門傳話,酒氣熏天的皇帝老子已穿著單薄的袍子跟了出來,舌根明顯開始打結,「朕,睡不著……傳旨……都,別睡了……都給朕起來……起來……起來……」沿著環廊左晃右晃,砰砰砰地拍著迷迷糊糊路過的每一扇窗戶,神經兮兮地大喊,「宗愛,宗愛!」
小宦官趕忙追上前來,將貂氅披在主子肩頭,「萬歲,春寒料峭,可別受了風寒。」
帝一把提起來人的衣領,定睛看了看,「你——不是宗愛。」隨手推開,「滾!」長長打了個酒嗝,「把宗愛找來……朕要他,侍寢……侍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