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怎麼會這麼痛?
蕭竹彷彿聽到了胸口血脈卡嚓嚓斷裂的聲音。想不到他會對她撒謊……
他是皇帝,留在哪宮哪院過夜她都可以不介意。一直以為兩人之間的關係是坦誠的,是完全敞開的,如此看來,她錯了,猴子終究關在籠子裡,永遠都不可能超越牆壁。
此時,滿面愁雲的拓跋燾從兒子拓跋余口中得知,那日糾纏蕭竹的瘋子的確是高歡兒。更見鬼的是,那個瘋婆娘還說出「狐狸精不能生養」等等的混賬話,句句刺到痛處,難怪她會一病不起。
迅速結束了話題,轉而關心起兒子的學業。拓跋余自覺慚愧,說起自己對漢學全無興趣。帝王揚起仁慈的大手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極其自信地教誨道:「余兒啊,不精通漢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只要能像朕一樣,就足以勝過別人,不需要學那些。」
拓跋余方要跪地謝恩,遠遠看見兩名宮女慌慌張張地跑進御園,沿著曲折的長廊直奔驚鴻軒。伸手一指,「父皇,那兩名奴婢是來找您的嗎?」
拓跋燾轉身望去,心裡不由一顫。迎上兩步,開口發問,「何事來此?」
兩人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講話的聲音微微顫抖,「啟稟萬歲,『中常侍』——她走了……」
「走了——能走哪兒去?還能出了宮不成?什麼時候的事?」話音未落,人已闊步奔向安樂殿。心煩意亂,邊走邊罵,「一群廢物!朕安排跟在她左右的兩人去了哪裡?還有,賈周呢,怎麼不攔著?」
「攔不住啊!『中常侍』手持鳳佩,說誰攔著她就砍誰的腦袋。」
拓跋燾心口一沉,「糟了!」揚聲大喝,「傳朕旨意,關閉宮門,任何人任何理由不得出入!」
「萬歲,兩名宮女暴死偏殿!」賈周跌跌撞撞地迎上前來,想必已經聽到了主子方纔的話,「主子寬心,中常侍一切安好,奴才派人跟著呢。看著不像是打算出宮,直奔西邊——怕是奔冷宮去了。」
帝王橫眉怒目,叱問兩名宮女,「人是她殺的嗎?方才在偏殿,到底出了什麼事?」心裡暗暗咒罵:該死!他剛剛囑咐過她不准亂跑,她居然抗旨,還以鳳佩為要挾!
「不,兩名宮女乃是服毒而死,哦,當時『中常侍』已經走了。」
「服毒?」心裡不禁開始打鼓:兩名宮女因何無緣無故服毒而死?之後,她又怒氣沖沖地去了冷宮……
一道霹靂劃破暗夜:難道,什麼人蓄意向她洩露望兒的死?
剛跨進安樂殿,尾隨蕭竹而去的小宦官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一個,「萬歲。沒,沒去冷宮。停在半路上大哭了一場,奴才們怎麼勸都沒有用,這會兒往北去了,看樣子是打算回瀛瀾苑。」
「冰面凍得還結實嗎?」拓跋燾的腦海裡瞬間閃過深不見底的太液池水。
「一出正月就沒人上去走動了,這個——奴才也說不好。」
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快要跳出來了,猛一咬牙大吼一聲,「備輦,直奔太液池!」
塞北的風一如既往的吹,拓跋晃照舊在散朝之後乘輦路過太液池邊。並不順路,說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換了這條行人稀少的路線。因為清靜,因為禪心,他無數次這樣告訴自己。
端坐輦上,平視前方的目光毫無交點。與遠在彼岸的湖心島擦身而過,從未側目張望。路過,僅僅是路過,島上有人或者沒有人,他都會從這裡走過……
宦官尖銳地喊聲刺穿了耳膜,「『中常侍』,萬萬不可啊!開春之後,冰面化了凍,一旦開裂要出人命的!」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只見兩名宦官跪伏在冰面上,擋住了一襲清瘦的背影——
她……
蕭竹固執地繞過擋在眼前的「障礙」,無視對方的警告,毅然決然地踏上隱隱浮動著氣泡的冰面。
離開小島的時候,她就說過,貪婪就擺那裡,是否繼續貪婪下去由她決定。所以,她沒有被最初的衝動慫恿,再去冷宮見那個還在他心裡的女人,即使對方已經瘋了,可那並不妨害她佔據著他的心。
愛的貪婪已經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她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獨自消受其中的苦楚。瀛瀾苑就在那裡,「天道」卻再也回不去了,她原本清澈的心已裝進了太多的東西。
失望就在那裡,不需要恐懼。像猴子一樣選擇對抗,結果只會落入更加痛苦的境遇——像畜生一樣麻木忍耐他的欺騙;或是像惡鬼一樣渴望著永遠滿足不了的渴望;再不然就是把愛化作仇恨,奔赴地獄……
忽然正視了自己的愚蠢,她正在通往地獄的路上,腳下的冰面卡卡作響,無明的嗔恨正驅使著她激烈的對抗。該停止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做任何幻想——
隨順,隨順,現實自會敞開通向未來的門。
長出了一口氣,放眼略過光芒炫目的冰面。猛一轉身,一抹刺眼的朱紅撞進了眼簾,如火的袍襟蕩出厚重的貂氅,被昏灰的天下襯托得格外搶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