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了大半宿。天快亮的時候,蕭竹終於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賈周躡手躡腳地捲起被褥出了殿門,吩咐宮女小心伺候,特別囑咐若太醫院有人來送曼陀羅丹,就立刻去偏殿叫醒他。
臨近晌午,鋒利的陽光不減朔風的凜冽,一陣莫名的心悸喚醒了睡夢中的女子。蕭竹忽悠一下坐起身,方才知道自己睡過了時辰。
心慌意亂,渾身上下哪兒都不對勁。微微瑟縮的小手趕忙抓起藥盒,發現盒子裡面已經空了。惴惴不安時,門外傳來一陣爭吵,仔細一聽,彷彿是賈周陰陽怪氣的抱怨聲。
強撐著輕飄飄的身子下了床,整座寢殿跟著顛簸的視線搖晃,有些氣短,好在除了壓抑之外再沒有其他的不適感。穿戴整齊,輕輕推開殿門,在他人都沒注意到自己的情況下詫異地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賈周趕忙迎上前來,「擾了中常侍的清夢,該死該死。昨日咱家催促太醫院給『公公』送幾盒曼陀羅丹。誰知道,這些不中用的奴才卻將藥丸送錯了地方!」
「呃?」睫毛隨即一沉,終究選擇了隱忍,「算了算了。已經送錯了,盡早換回來就好。」
辦砸了差事的藥房管事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訴道,「奴才冤枉!公公容稟——這配藥送藥的差事奴才辦了許多年,之所以會出錯實有內情。今兒一大早,給事郎任公公去了御藥房,說太子爺的『固元丹』由他代呈。小的當時正忙著給關在冷宮裡的瘋罪妃抓藥,只說太子的藥就在桌上。誰知任公公居然把那兩盒曼陀羅丹拿去了。
而事已至此,這罪責只好由小奴一人承擔,要打要罰全憑中常侍處置。事情牽連到任公公,小奴斷然不敢去找太子換藥,但求宗愛公公饒奴才一條狗命,往後奴才定為公公效犬馬之勞……」
至尊北伐柔然帶走了崔浩,太子晃的日子一時間輕鬆了不少。早朝之前,任平城慇勤地送來兩盒進補的丸藥,下了朝終於有空拿出來看看。
揭開盒蓋,一陣沁人的異香撲面而來,很熟悉,瞬間聯想到那抹柔弱而妖冶的身影。
濕滑的石徑,蕭瑟的雨聲,浮動的迷香,魅惑的嚶嚀……
曼陀羅——
或許正因為這蠱惑人心的香氣,他才一時難以把持。
吻上她,甚至想……
異樣的燥熱順著血脈蒸騰流竄。心,陷入雨夜泥濘的記憶……
「奴才等恭請太子登輦!」內侍刺耳的呼喚猛然將他喚醒,不由想起任平城。對方明明說是固元丹,怎麼變成了曼陀羅?疑惑地倒置藥盒,仔細端詳著底部的刻印。
呃——
安樂殿?果然不是他府上的所用之物。
該死!莫不是拿錯了?
然而這一錯可非同小可。說起來是無心,若是被人當做了把柄可就成了故意的。太醫院此時多半已是雞飛狗跳,這曼陀羅可是天子的御貢。
出門登上步輦,手托藥盒命人打道回府。眼看著到了萬壽宮門,忽然之間改變了主意,調頭朝安樂殿匆匆而去……
賈周正愁找不著硬茬,告別了臉色慘白的蕭竹帶著兩名小宦官直奔任平城的住處。前腳剛走,拓跋晃的步輦後腳就落在了前殿的玉階前。
守門的內侍連跑帶顛地迎出門外,按照朝見天子的規格跪地參拜。
拓跋晃擺手示意二人平身,溫和地詢問道,「進去傳賈周出來,本宮有事找他。」
兩名宦官並未起身,異口同聲地回應到,「回太子爺的話,賈公公方才出去,此時不在寢殿。」
無奈輕歎一聲,事情完全沒有想像的那麼順利,索性呈上藥盒,小心翼翼地囑咐道,「御藥房把這曼陀羅丹送錯了地方,拿去,交給中常侍即可。本宮政務纏身,就不進去了。」
「喏。」兩人收了藥,跪在路邊,目送太子登輦。
「太子請留步!」一名宮女清亮的嗓音劃破了冬日的寂靜,一襲淡粉的羅裙翩然飄出了門庭。拓跋晃坐在高高抬起的步輦上,一眼就看到了宮女懷裡的藥盒,遂命儀仗停下腳步。
「這兩盒是錯送來安樂殿的藥,請太子帶回東宮服用。」宮女將藥盒舉過頭頂,跪呈到太子面前。
拓跋晃無語,輕輕點了點頭,目光下意識地穿過前殿,投向御門內的庭院——
果然看見了那抹清瘦的背影!
醬黃的錦袍,烏黑的籠帽,看似一名宦官,可他還是認得出來……
一念閃過,幻想著對方能回頭看他一眼。可她卻沒有,進而生出幾分埋怨。
黯然低頭,沉沉嗤笑,暗暗寬慰自己:大概是之前曼陀羅的迷香還沒有醒……
蕭竹疾步回到了寢殿,轉身鎖閉了殿門,急不可耐地吃下一粒藥丸。慌亂的心情漸漸被空靈的平靜代替。從前的這個時候,她都在天子的懷裡。貪婪呼之欲出,寂寞再次吞噬著她的身體。
想他了——
念著浮動淡淡菊香的體溫,念著流動在指尖下的溫存。
遺憾的是,偌大的宮殿裡只有她;他,只在唸唸之中……
苦,順著每一個擴張的毛孔滲出;淚,默默享受著孤獨。
佛說:紅塵娑婆。
娑婆即遺憾。有了遺憾,人才明白了珍惜;經歷了遺憾,人才懂得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