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陰風吹滅了安樂殿裡的燈火。拓跋燾覺得陣陣發冷,帶著濃濃的不安暴躁地大喊道,「鬧鬼嗎?怎麼所有的燈一下子都滅了?」
沒人應答,下意識地望向牆上搖曳的樹影,「賈周——賈周!」
「父皇——」
猛一轉頭,迎上那張陰森卻俊美的臉。脫口而出,「望兒?你怎麼——又回來了?」瑟瑟發抖,撐著僵冷的身體向後挪了挪。自回宮之後,這抹鬼影就隔三差五地纏著他。寇天師在門窗上貼了許多符咒,眼下看來,一點用都沒有。
「父皇,我還帶了兩個人回來,您一定很願意見見他們。」話音一落,又一抹鬼影在他詫異的眼光下幽幽現了身。
「伏羅?」他剛剛失去的又一名皇子,驍勇善戰的晉王。「伏羅,為什麼離開朕?」
對方不肯開口,眼中帶著幾分不屑,亦或是怨恨。
拓跋燾將怨恨的目光投向望兒,「是你?是你——」
「呵呵,我怎麼忍心下手殺死自己的二哥?這樣的事情,只有禽獸才做得出來。晉王哥哥助您奪回了權利,您卻沒有因為謀反之罪廢除太子。二哥的死全都是因為您,他是被您活活氣死的。」
「你們究竟想朕怎麼樣?非要逼朕殺掉太子嗎?」
樂安王的幽魂忽然在柱下的黑暗中現了身,直白地控訴道,「太子有什麼錯?所有的人都是你的棋子,而你才是那個憑借自己的好惡操控棋局的人。」說著話提起手中的酒壺,「來,這是你賜給本王的酒,對飲一杯如何?」
帝王的聲音劇烈顫抖,「你們三個想弒君——大逆不道!」驚慌失措地站起身,豁然抽出寒光爍爍的太刃,「滾出去,朕饒你們不死!」
三人相對大笑,不以為然地向他逼近,「我們已經死了,你還能怎樣?誅滅九族麼——將拓跋一族滿門抄斬?」
「出去!出去!出去——」驚魂未定,萬分慶幸有人搖醒了他,注視著大滴大滴落在錦被上的汗水。半晌,神經兮兮地嚷嚷道,「他們要殺朕,他們回來了,朕怕是活不長了……」
賈周接過宮女送來的安神湯,呈上面前,「萬歲受驚了,先定定心。您說誰回來了?」
「沒,沒什麼……」擔心自己的噩夢會引起內宮的恐慌,暗自排解著恐懼,「皇二子伏羅明日一早出殯,朕是太緊張了……近日來噩夢連連,總覺得這安樂殿裡陰森森的。」
賈周笑臉相勸,「那就換個地方住。各宮各院的大門可都為萬歲敞著呢。」
拓跋燾苦笑一聲,放下碗接過加了香片的暖手爐,「朕剛剛失去一名愛子,哪裡還有尋歡作樂的心情。朕若只是去坐坐,幾位愛妃會怨朕傷了她們的體面。若是去了左邊,右邊的打人撒潑。去了右邊,左邊的鬧著上吊。朕沒精力哄她們,哪兒也不去,就待在安樂殿。」仍覺不夠惡毒,憤憤地詛咒道,「最好讓那些死鬼把朕帶走,讓那群女人死心塌地地當寡婦!」
賈周指使宮女伺候主子換下濕漉漉的衣裳,若有所思地瞥了對方一眼,一臉諂媚地迎上前去,「再不然,把『宗愛公公』接回來?您看這大冷的天兒,她一個人住在那鳥不拉屎的小島上,不被凍死,也得被野貓吃嘍!」
拓跋燾狠狠白了對方一眼,「真是胡扯!哪兒來的野貓?」
賈周賊頭賊腦地貼上耳邊,不懷好意的點化道,「萬歲多日未出殿門,那太液池早就凍實了。別說是野貓野狗,就是個『大活人』也說去就去了。」沒錯,他說的就是那拓跋晃,對方奪了他腦袋上的籠帽給了任平城,把他扔進刑苑差點打殘了。有仇不報非君子,姓賈的跟他對上了!
被人窺測到心裡的秘密,太子晃卻沒法把賈周當做知己。不知從何時開始,瀛瀾苑便成了他的心病。再沒想過去那裡,只是每每在路過的時候,幻想著放一把火把整個小島都燒掉,當然,是連那個女人一起。
然而,他還是會在湖邊駐足,遠遠眺望著枯枝間隱現的幾間殘殿。那個雨夜隱藏著他畢生的羞恥,不,更多的是悔悟——他做了平生最齷齪的一件事!
拋開道德廉恥,只要那個女人不慎說走了嘴,隨時都可能將他害死。即使沒有膽量將她殺死,他也一定得找機會叮囑她一句。那晚的事情是天子的禁忌,不僅關係著皇帝的尊嚴,更關係著他們兩人,乃至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她必須將這個秘密帶進棺材,直到死都不能對人提起半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