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小島染上了一層傷感,蕭竹暗暗說服自己,可能因為那些飄零的黃葉。
第一次感覺到日子過得這麼慢,太陽高高地掛在天空中,時間彷彿靜止了。好容易盼到了中秋的月,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圓滿。總覺得缺了那麼一點點,想了很久才明白——是溫暖。
十六,他會來嗎?
好像是十六,她應該不會聽錯。
清晨來,還是傍晚的時候?他沒說,她就坐在屋子裡不吃不喝地傻等嗎?
生活本身不再是她關心的事情,小島對於她也不那麼重要了。心裡只剩下一個念頭,他真的會如約而至嗎?
見鬼,她不能就這麼坐著。她得幹點有意義的事情!
一言不發地收拾屋子,梳洗打扮,尋遍了整個小島才採到幾朵晚開的花兒欣然插入蓬鬆的鬢髮。然而這就是所謂有意義的事嗎?全都是為了取悅他。
無聊!
憤憤地扯下頭上的花丟在地上踩了幾腳。收起新換的坐墊,忙著讓屋子變回以往的樣子。她甚至抓起一把土撒在剛剛掃過的窗欞上,企圖告訴自己,她要堅持自己的生活,不會為了誰而改變什麼。
正在她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遲來的腳步聲停在了身後。拓跋燾微皺著濃眉,看上去百思不得其解:「這是……做什麼?」
蕭竹循聲望去,如願地看到了那個把她變成了傻子的傢伙,心存怨恨,卻又難掩笑意。他很老嗎?她好像從來就沒覺得。挫敗地撇了撇嘴角,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我發現自己辦了件傻事。知道你要來,想給你留下個好印象,所以就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把每件東西都擦亮,讓屋子裡看起來一塵不染。後來,我坐下來欣賞自己一上午的成就,環顧四周,一切看來都很美好,就是有點——不像真的。就在那一瞬間,我看穿了自己的偽善。於是決定把一切還原成從前的樣子,終於,屋子成了你現在看到的這樣,一塌糊塗。」
拓跋燾不免有些動容,她整整一上午都在為他而發瘋。正要說點什麼表示自己的感動,蹭了一鼻子灰塵的女人卻忍不住輕笑起來,「呵呵,我原本想著盡力把自己和房間弄得漂亮一點,可是後來一想,或許我該讓你看到現在的模樣。可是……」
話一出口,就被拓跋燾爽朗的大笑聲淹沒:人生也無非如此。譬如他,不甘平凡,拚命地想要做個聖賢君主名垂青史,試圖把一切都弄得無可挑剔,一塵不染。後來,他坐在那裡靜靜地欣賞著史官寫出來的那些東西,忽然覺得裡面記載的根本就不是自己。於是,他決定作回真實的自己,然而刻意之下的平凡還能算作平凡嗎?
頓悟:人生的腳步一旦邁開,不論你「力求」什麼,「偽善」都像黏在身上的花瓣一樣難以擺脫,動一念即是錯。
仔細端詳著那張讓人哭笑不得的小臉,挑起拇指抹去鼻尖上的塵土,半真半假地責怪道,「嘖嘖嘖,這麼漂亮的一張臉,真是可惜了。虛榮每個人都有,用不著把它當做毒蛇猛獸。發現了自己的偽善,不要放縱輕慢之心藉著「虛榮」之名否定它。試著剝開你的偽善,可能會有重大的發現。」輕笑著逼近一步,「呵,你可能已經發現了……」
「發現什麼?」臉頰轟地躥起了兩團火,怯生生地退了一步。
持續逼近,言語銳利而直接,「你想討好我,不是嗎?」
「我承認一開始是想過。」連吞了幾口吐沫,「可,那是沒有必要的!」
「呵呵,什麼叫沒有必要?你害怕了。你怕付出的一切,得不到等價的回報。這都是你的借口。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被人看穿了心思,索性坦白,「秋天,那些鳥兒都飛去了南方。樹葉落盡了,我覺得寂寞,希望有個人能陪我坐坐。」
「真的?就這麼簡單,只是坐坐?」她幹嘛不承認她愛上他了?怕丟臉嗎?傻瓜,他開心都來不及,怎麼會笑她呢?
「是的,只是坐坐。」斬釘截鐵,隱約覺得自己在說謊。
顯然,婉轉的女人不願意敞開自己,決定跟她玩兒個小遊戲,「這個好辦。只要你不覺得跟一個老頭子聊天很無聊。」
她聽到的彷彿是控訴,直白承認了自己的偏見,「其實,你也沒那麼老。喊你大叔,只是因為先認識了太子。你是太子的長輩,當然也是我的長輩。」
拓跋燾覺得這話並不怎麼中聽。為什麼要參照太子的稱呼呢?彷彿有點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意思。輕聲嗤笑,「算了,反正只是坐坐。跟你這種喜歡胡思亂想的丫頭聊天,身為大叔可能還比較自在。」
蕭竹如釋重負,轉身掃視著凌亂不堪地屋子,「看樣子要從新收拾了。不論怎麼刻意模仿,永遠都找不回最初的樣子了。」
揚手拍了拍身邊枯朽了大半的古樹,「丫頭,別想太多。其實,你以為的最初,未必適合於現在。過去已經過去了,將來還沒有發生。只有當下,它包含著過去的果和未來的因。就像這些樹木:葉子落了,明年還會長出來。它不會像你一樣想要刻意去保持他原有的樣子。今日的你還是昨日的你嗎?頭髮更長了,指甲可能斷了一片,突如其來的病痛,對比於昨日的衰老……所有的這些都在悄無聲息的發生著,只是你沒有發現。
所以佛說無常:生即是滅,滅即是生。今日的生即是昨日之死,執著於尋找一個死了的人是件很可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