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竹躲在濃密的枝葉下,一直關注著那個身著黑袍的男人。對方在發了一通脾氣之後,終於提著濕漉漉的袍子登上了停在對岸的步輦。看起來很大的派頭,一路上的禁軍宿衛都要跪地參拜。
忍不住胡思亂想,那傢伙是皇上嗎?
立即否定了自己想法。照太子的年齡看,皇帝大概是個白鬍子老頭兒吧?而穿黑袍的那個傢伙腰不彎背不駝,還一肚子火氣,打起架來比毛頭小伙兒還利落。
或者是個王爺?太子的叔叔,或者哥哥?
可他為什麼要跳湖自殺呢?一個大男人,真讓人傷腦筋。想不明白,不想了,那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山下那些手持兵器的傢伙才讓人擔心呢。保不準在什麼情況下會一窩蜂地衝上山來。一廂情願的認為這個島是她的,有人威脅到小島的安全,她就得為了維護自身的權益行動起來!
「猴子」的天道終於被打破了,一旦有了敵對與維護的概念,她就成了亦正亦邪的阿修羅。可面對這麼多士兵,她究竟該怎麼辦呢?
彼岸,拓跋燾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一場輕鬆的政變,因為一座小島而變得複雜起來。登上小島救出人質成了問題的關鍵,否則,即使政變成功,也不能稱之為真正的勝利。
心神不寧,希望借助打坐來舒緩一下緊張的神經。屁股剛挨著坐墊,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曇曜!
曇曜和尚是登上小島的最佳人選。衛兵一定會相信和尚是太子派來為將死者超度的,絕沒有人會想到那個和尚是他的人。只要和尚能引開一些士兵的注意,他們就可以借由那個空當登上小島……
於是,趁夜派人趕回鹿苑接來了喬裝成侍衛的曇曜。本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對方會十分爽快地答應幫他。他原以為出家人會置身事外,或者因為他下詔滅佛的唐突之舉而記恨於他,而此時看來,他碰到了一位真正的菩薩。
曇曜沒有「入地獄下油鍋」那樣的慷慨陳詞,說出的話使人安寧卻又耐人尋味:「菩薩行有如照在一百碗水上的月亮,同時出現一百個月影,每碗水中都有一個。這不是月亮有意如此,也不是刻意造作出來的,但不知何故一百碗水中自然就有一百個月影。
貧僧說的話,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明白。愛心或者悲心,恐怕不只是喜樂感受,它不僅要與世間之美結交,同時也要跟醜惡、痛苦、嗔恚來往;真正的慈悲需要莫大的勇氣敞開自己。修菩薩道必須如實地接受人生的全局。接受光明,也接受黑暗;接受其善,也接受其惡。必須對人生敞開自己,與人生溝通。對世間的正面與負面同樣完全地敞開自己。
這就像是從高空俯瞰世間:有明、有暗,二者皆收眼底;沒有偏見和野心,不會想要護明抗暗。有人落水了,菩薩會因為他是個十惡不赦之徒就任由他溺死嗎?當然不會。這才能體現佛所講的眾生平等。」
拓跋燾隱約有所感悟:愛或者慈悲應該就是這種月性一般的情懷。如實地接受一個生命的全部,接受光明,也接受黑暗;接受其善,也接受其惡。你沒有要求非得在什麼樣的碗裡留下你的影,甚至沒有想過要留影,只是照著……
當即下達了調動兵馬的命令,目送著換了僧袍披上袈裟的曇曜出了殿門。接下來的事,不是靠想就能完成的,只能隨順因緣了。
令人意外的是,曇曜和尚乘船登上湖心島的時候,居然看到了一片祥和。衣袂飄飄的女子在篝火旁翩翩起舞,幾十名士兵皆丟盔棄甲,擠在一起圍著火堆宛如著了魔一樣。
「阿彌陀佛——」和尚正要開口詢問,人群中央的年輕女子彷彿看到了他,趕忙在唇邊豎起一根食指,示意他不要出聲。
既然如此,曇曜乾脆在不遠處的大石頭上坐了下來,安然撥動著念珠。直到女人停止了舞蹈,穿過人群向他走來時才緩緩起身,按照事先約定的信號放出了七隻河燈。
蕭竹躡手躡腳地來到和尚身後,刻意壓低聲音詢問道,「師傅,您在做法事嗎?」
「原本要做,所以帶來了七盞地藏燈。現在看來,不用了。」起身轉向對方,臉上掛著慈悲的笑容,「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女菩薩用非凡的智慧避免了一場流血衝突。善哉善哉!」
「衝突?您是說,這些人會跟另外一夥人打起來嗎?那些人很快就會渡水到這裡?」
「不錯。姑娘有救了。」
「老天,我在這裡過得很好,不需要什麼人來救我。」轉身看了看那些陷入昏迷的士兵,不免有些頭疼,「好容易才搞定這些傢伙,用光了我所有的藥。還要來嗎?呃,我已經無計可施了!」
「姑娘不記得貧僧了?」曇曜老早就認出了對方。對方眉心的那條傷疤,讓人很容易就能認出她。
蕭竹用力搖了搖頭,只覺得對方面善,實在想不出在哪裡見過。因為對方是出家人,還是誠懇地坦白道,「我就像是一隻經歷了短暫昏迷的猴子,剛一醒來就被送到了這座小島上。不知道為什麼,昏迷之前的事情完全記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