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燾聽得出神,隱約覺得自己就是那隻猴子。天下或許沒有人比他更能體諒那只獼猴的感覺。作為帝王,他的處境更加單純。猴子面對屋子,正如他面對著天下。
噩夢從他坐上皇位的那天開始,他下發的每一條政令都無異於給天下貼上標籤。結果,只看到他對天下萬事或貪或嗔或癡的情緒。
於是他開始幻想,如果天下如他期望的那樣強大太平富足該有多好,就此有了天道——皇宮就是他極盡所能創造的天道。可從此,他就陷入了恐懼,擔心有一天會失去,不知不覺,他成了阿修羅,爭鬥,爭鬥,無休止的爭鬥……
終於,他厭倦了爭鬥,幻想著恬淡的世俗生活,就像世間尋常的男女一樣過著嬉笑怒罵的簡單日子。結果一個女人出現了……
可眼下,他發現自己開始對頻繁的抉擇感到厭倦,顯然有些麻木不仁。不論她想做什麼,他都無可奈何的容忍,他在畜生道嗎?
之後呢?
忍無可忍——
就此打開了地獄之門……
蕭竹此時也陷入了深深的反思。在湖水中醒來的時候,她就成了那隻猴子。遺憾的是,她沒來得及幻想天道就先跌入了地獄。
她的天道在哪裡?莫非,留在了另外一個世界。
不,另外那個世界依舊是地獄。她好像困在了地獄裡,出不去了。曾經以為死亡意味著結束,可惜,她錯了……
見鬼,她得重新梳理梳理自己的記憶:
蕭竹,曾經是某個黑道社團的大小姐,生就錦衣玉食,那時她身在天道而不自知。
後來一個男人的出現打碎了她的美夢,她開始了自衛式的反抗,以輕慢的心看待他,蔑視他,她從完美的天人變成了阿修羅。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厭倦,父親的死就成了她難以逾越的噩夢,她對於席喬政的輕蔑化作了仇恨,噩夢一場接著一場,從此落入了地獄……
死亡將她帶到了這裡,她一睜眼就再次落入了仇恨,她恨這個強要了她,並把她禁錮在身邊的男人。
曾幾何時,她厭倦了仇恨。她不求回歸天道 ,只想過尋常人的生活。無奈她求不得,愈加仇恨……
她替他孕育了兩個孩子,他卻已各種各樣的借口拒絕娶她。開始是卑賤的地位,後來是寡婦的身份。更恨!
頭一個孩子小產了,望兒的夭折徹底引發了她隱忍已久的仇恨。孩子因他而死,她確定自己不再愛他了……
忽然明白,她像猴子,他就好像那間牢房。想從噩夢中醒來,除非掙脫這個男人!
可她為什麼會捨不得呢?為什麼害怕離開他?蕭竹空洞的目光全然沒有焦點,恍恍惚惚地發問,「大師,那隻猴子在憎恨牢房鎖住了他的同時,為什麼捨不得離開他?」對於一件事物的貪和嗔會同時發生嗎?
「猴子的一切就是那間屋子。不論它的情緒是貪還是嗔,也只能對著那間屋子。」
原來如此,不論愛與恨,他已經成了她的整個世界……
拓跋燾察覺到蕭竹臉上的無奈與落寞,不忍驚擾對方的沉思。放下手中的菩薩,起身走向曇曜,示意對方同他一起去殿外走走。
「佛法自犀牛賀州經西域傳入我國,教派紛亂,胡神更是五花八門。朕想請問大師,可否聽過一尊叫『難進母』的胡神?」不知道為什麼問起這個,總覺得她背後那尊神像邪氣逼人。
曇曜心中一驚,口念彌陀,慌忙澄清道,「阿彌陀佛!那絕非菩薩法相,乃是左道密教奉信的羅剎女!據《大日經疏》卷十載,難近母乃是大黑神之眷屬、夜叉鬼之一。此派行五摩字瑜伽行,這五摩字分別為:肉、魚、酒、印、佼合。即食肉、食魚、飲酒、結印、雜交以得至樂。融合了種種外道思想、破壞佛門戒律,與純正的佛門密法有著截然不同的差別。」
「五摩字……該死,這正是沙門讓朕深惡痛絕之處!」拓跋燾恨得咬牙切齒,攥起鐵拳狠狠打在廊柱上,「當年被沮渠蒙遜窩藏的天竺僧曇無讖,在涼州所傳的正是此法。初時,朕以此人善說《涅槃》,想請他來我大魏國說法。然蒙遜老賊懼怕此人到了魏國會對涼國不利,最終設計除掉了他。後來朕從右昭儀沮渠氏口中得知,無讖雖口念大乘善法,卻心術不正,濫施咒印,導人淫慾。沮渠蒙遜之所以除掉了他,正是他賣弄神通的業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