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竹捧著大把野菊花從外邊回來的時候,意外地看見一名和尚待在拓跋燾的寢殿裡。「萬歲——」礙於外人在場,她像個尋常的內侍一樣俯地叩拜。
「啊,回來了。」淡漠的目光下意識地瞟過淡紫的菊花:沉默而專一的愛,如他。俯身接過那些花兒,全然不顧及身旁的和尚,貼在她耳邊小聲呢喃道,「朕還記得那首歌,只是,再沒聽你唱起過。」
「哪首?」是她的記性太差?或者從來只是應對討巧,不曾真正用心過。
「菊花殘,滿地傷,你的笑容已泛黃,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淌……朕只記得這些。」
一首當初隨口唱起的歌,他還記得。若非這一句,她早已想不起曾經還唱過傑倫的歌。難免有些窩心,不好意思地說道,「難得你還記著,隨時都可以唱給你聽。」
拓跋燾生怕眼淚漾出眼眶,忽然笑了起來,轉身望向不遠處的和尚,「這位是曇曜大師。朕打算在後殿為小皇子設置靈堂,太子專程送大師來鹿苑替望兒超度。」
太子會送個和尚來這裡?打死她都不信!對方這樣說無非是想化解她心裡的仇恨。她不是白癡,知道該領什麼人的情。起身將菊花插進花瓶,問話的速度遠勝過大腦的指令,「小皇子她是怎麼死的?兇手查到了嗎?」
拓跋燾並不願意當著和尚的面說起孩子的死因,當即沉下臉色,隨口搪塞道,「可能與皇后有關。哦,來人啊,收拾一間廂房供大師起居。」
蕭竹自知失言,直到曇曜退出寢殿才怯生生地開了口,「佛狸,對不起。我……」
「算了。你急著問,也是人之常情。」信手撫弄著沾滿露水的菊花,餘光忽然注意到女人的淚眼,「怎麼哭了?」話未說完,拇指已蕩去她頰邊的淚痕。
「佛狸,你對我是不是已經厭倦了?」在山下採花的時候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原以為愛情已經無所謂了,可就因為那首《菊花台》,她忽然開始害怕失去。
「最近,你的確讓朕有些緊張。因為望兒……朕自然會有些負面情緒。不要胡思亂想,過一段時間,會好起來的。」
「為什麼不肯抱抱我?」淚光在眼底打轉,埋怨他只是空口說說。此時,她無比渴望他的懷抱,而他卻絲毫體諒不到。「還說你只是緊張?騙人的,你從前不是這樣。」
慌忙將她攬在懷裡,心裡多少有些不耐煩,「我的天,求你也體諒體諒朕!皇子夭亡,只有你一個人傷心嗎?朕是他的父親,朕也有情緒,朕很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與你相比,朕除了傷心更多的是愧疚。作為父親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兒子,卻還連累他為朕而死。你為什麼不能站在朕的角度上想一想?」剩下幾句到了嘴邊,卻始終沒有說出口的勇氣:他已經很痛苦了,她卻一再叫囂著與太子為敵。她到底是摯愛,還是仇敵?他已經喪失了判斷力。
憤憤掙脫了他的懷抱,不停地抹著眼淚,「我還不夠體諒你嗎?兒子沒了,我有埋怨過你一句嗎?」
「朕情願你把所有的情緒都發洩出來。大鬧一通也好。不要用那張假惺惺的面孔對著朕,不要把朕當成白癡!」再也壓抑不住了,赫然暴吼,雙手用力搖撼著她的身子,狠狠將她丟棄在榻邊,闊步出了寢殿。
蕭竹蜷縮著身子痛哭流涕,模糊的淚眼透過輕薄的屏風注視著憤然離去的身影。她寧可對方像曾經一樣對她大打出手,也不原被他一個人丟在空蕩蕩的大殿裡。
他不再愛她了……
眼淚干了,走了的男人依舊沒有回來。悲傷漸漸化為怨恨,全身戰抖,緊緊咬著牙根:她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她怎麼會愚蠢到愛上一個男人?僵硬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几案上的佛像:是剛剛那個和尚送來的嗎?更奇怪的是,拓跋燾居然沒有把它砸碎丟出門。
起身走向几案,抱起佛像左看右看。
跟她背後的那尊卡莉一樣有許多條手臂。一共八條,正面兩條,舒展右手下垂五指,左掌豎起五指在左乳前方。
為什麼有這麼多張臉呢?
前三張臉是慈悲的菩薩像,左三張臉是忿怒明王相、右三面白牙外露,後一面作大笑狀。頂上是寶相莊嚴的佛面。
究竟是哪位菩薩?
可以肯定的是,這尊佛像不是中土之物。風格與那尊卡莉類似,大概是印度的舶來品。
正要將佛像放下,隱約聽到裡面嘩啦啦的聲響……
奇怪,佛像裡面彷彿裝著什麼東西。能打開嗎?一時間忘記了傷心,小心翼翼地轉動佛像,卻始終找不到開啟的「機關」。
可能是太過專注的原因,拓跋燾突如其來的詢問著實嚇了她一跳,「在看什麼?」
輕輕拍了拍胸口,看在菩薩的面子上決定不再跟對方賭氣了,舉起佛像在他眼前輕輕晃了晃,「佛像裡面通常都會裝東西嗎?」
「大多會裝。佛寶、經文或者聖物。」無心觀瞻佛像,決定為先前的衝動而道歉,「之前,是朕不好,看在朕為你請了一尊菩薩的面上,原諒朕吧。」
「你能告訴我這是哪位菩薩嗎?跟我背上的那尊很像,卻又不太一樣。」
「你當真不認得?」她好歹當過尼姑,對菩薩應該比他在行,「這尊胡神乃是皇后之物。」
「除了難近母,我並不熟悉這種風格的佛像。」他很清楚對方所說的「難近母」就在她身上,而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尊佛像是咖喱大師傳給皇后的。
「朕不知道你背後的那尊算不算菩薩。反正,朕不喜歡。」沙門自西域傳入中土,拜什麼胡神的都有。然而,他個人極不喜歡難近母的形象。總感覺血淋淋的,讓人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