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鍾粹宮裡昏黑一片,隱隱聽到女人低沉的抽泣。
火光將殿外照得通明,隨即是任平城陰柔而跋扈的嗓音,「皇后何在?」
大門光噹一聲被推開,赫連皇后瞬間從揪心的疼痛中清醒。將抱在膝頭的黑匣放在一旁,緩緩起身抹去頰邊的眼淚,「你們——想幹什麼?」
「奉太子之命,請皇后去刑苑問話!」
鳳眼微瞇,凜然相對,「任平城,太子爺許了你什麼好處?你還知道哀家是皇后?」
「小皇子死得不明不白,那可是太子爺親親的手足。焉有不問之理?」
「你——」揚手指著對方的鷹鉤鼻,氣得渾身發抖,「你們懷疑是哀家使人殺了小皇子?」
「不然呢?」冷冷嗤笑。
「空口無憑,證據?小皇子死在高歡兒的榻上,與哀家何干?」一想起榻上的大片血跡頓覺天旋地轉。耳邊隱約聽見望兒淒慘的哭聲:母后,母后……
「孩子不是您派人送去冷宮的麼?」任平城以為對方在裝傻。
「休得胡言!哀家把小皇子送去冷宮做什麼?」
「那高歡兒不是瘋了嗎?據說,還是皇后命人下的藥……」明眼人應該看得出來,這是個早就策劃好的陰謀。
「哀家派人將望兒送去了安樂殿,關於這個,黃門郎賈周可以作證。」
「賈周他此時就在刑苑,皇后不妨親去與他對質。還有,這黃門給事郎一職目前已由本人擔任,太子這樣安排皇后不會有什麼異議吧?」
沉默良久,蔑然苦笑,「哀家明白了,賈周非死不可……也許,已經死了。
「皇后不愧是個明白人。」雙目圓睜,大喝一聲,「帶走!」
「慢!」皇后趕忙揚手制止,抱起榻沿上的小黑匣,平了平氣說道,「哀家想問一句,萬歲他,回來了嗎?」
平城挑眉獰笑,火光照亮了大半不男不女的臉,「萬歲他人在鹿苑,怕是,再不會回來了。皇后,您就死了這條心吧。」
「替我把這個交給萬歲。」玉手托起黑匣。
「這個……皇后何不去求太子?」
「太子?呵——」目光略過虛張聲勢的走狗,傲視蒼穹,「不就想找個人簽字畫押麼?告訴拓跋晃,東西只要送到萬歲手上,哀家認罪就是。不然,他去哪兒找這麼便宜的替死鬼。」做一世皇后她還不知足嗎?善栽贓者終被栽贓,慣殺人者人恆殺之,當受的業報,何須驚懼?
「刑苑是什麼地方,皇后最清楚。」不送此物又能怎樣?大刑之下還怕她不肯畫押?
嗤笑,「對哀家動刑?上有國法,下有祖宗的規矩,哪個敢動皇后一根頭髮?太子爺可以殺了哀家,卻實難讓哀家寫下一個字。」
任平城沉思良久,終於接過皇后手裡的黑匣摸了摸蓋子,「能問問,這裡面裝的是什麼嗎?」
「不妨打開看看。」神態安然,貌似全不介意。
任平城撥開盒蓋,被盒子裡的胡神像嚇了一跳,「皇后這是何意?太子若將此物送往鹿苑,難保萬歲不會動怒。您是想激萬歲動武?」
「佛像是哀家之物,萬歲與太子發得哪門子火?送東西的人由太子選,怎麼說,你們自己斟酌。」如果猜得不錯,對方一定會由這尊私藏的佛像,牽出寶塔寺,以及伽藍寺那場腥風血雨。因為望兒,她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她愧對那孩子,唯有一死才得心安。
拓跋燾連日來噩夢纏身,天放亮的時候方才進入夢鄉。
蕭竹小心翼翼地將貼在懷裡的男人放倒在御枕上,雙眼通紅,不知是哭了,還是熬夜的原因。人還沒下床,身後的大手已扯住被他壓皺了的衣擺,「別留朕一個人。」
「我以為你睡了。」轉身望向半睜的睡眼,無可奈何地坐回原處,「太陽出來了,什麼匪夷所思的東西都不會再來了,乖乖的,安心睡一會兒。」
「陪朕。」抓住她的小手,固執地攥緊。
看著那幅可憐巴巴的表情忽然覺得哭笑不得,伏在耳邊懇切地告假,「我很急,再不去噓噓會憋壞的。」
「一刻鐘,馬上回來。」聽起來彷彿挺大度。
「放心,很快。」不過是搪塞之詞。她想一個人靜靜。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眼前這個傢伙變得很陌生,就像剛剛認識一樣。往日的驕橫與跋扈彷彿在一夜之間都不見了,遺憾的是她並不喜歡。說不清少了點什麼,琢磨了許久也想不出來。
然而這些對她都不重要,她只想知道太子晃會怎樣安排望兒的身後事。拓跋燾答應會替她請求太子妥善安置。
「請求」——該死!對於一名無恥的兇手,居然用「請求」二字。
走出寢殿的一剎那,忽然想明白了。詫然回眸,看見自己身後長長的暗影:野心——他失去了爭鬥的野心。或者應該叫做雄心壯志,拋開褒貶的立場,那根本就是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