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霾,草原上呼嘯著濕冷的風。接應迴鑾的人馬在蒼莽的天地間緩緩前行。天籟轟鳴,夾雜著凌亂的步伐和鎧甲碰撞的鏗鏘之聲。
頂著氈篷的馬車上坐著蕭竹和老太醫兩個人。臨行時,拓跋燾拖著虛弱的病體跨上了戰馬。
他是故意躲著她嗎?
蕭竹忍不住這樣想。沉默了一夜,他始終不曾對她的請求給出明確的回答。然而,不論他恩准與否,她都不會就此罷手。緘默——她只當做對方的默許。
拓跋燾眉宇緊鎖,桃李芳菲的季節居然止不住地打著哆嗦。大概是因為舊病復發身子太虛弱,他一路上不住地這樣對自己說。
眼前的景物暗淡而模糊,耳邊時而迴響著孩兒淒慘的哭聲。望兒稚弱的身影時不時在眼前飄來蕩去,奶聲奶氣地哭訴著,「父皇,孩兒死得冤枉……」
心,凌遲一樣的痛,彷彿被紛亂的利刃攪碎了。激憤中的小女人發誓要手刃兇手,幸而她還不知道孩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要應允她嗎?
要縱容她大開殺戒嗎?
只要他一點頭,對方勢必會將復仇的矛頭指向太子。對方似乎忘記了,那同樣是他的兒子。
也或許,他多慮了,區區一名女子,真能傷害到權傾天下的儲君嗎?
應允她並不妨害什麼,對方心裡也會因此而好過一點。至少會覺得她全心信賴的男人始終站在她這一邊。
百里之外的萬年已落下了零星的雨點。天色的關係,萬壽宮內早早就亮起了燈火。
赫連皇后獨自坐在榻邊掩面抽泣,為了死去的孩子而陣陣揪心。
當值的宮女端著幾樣主子平日裡愛吃的點心跪上前來,「皇后娘娘,您就吃一點吧?總這麼挨下去,鳳體可怎麼吃得不消啊?」
「屍骨——還沒找到麼?」拭去眼角的殘淚,輕輕抽噎了幾聲。這眼淚,不止為望兒流,更為她自己。是她辜負了聖恩,沒有照顧好孩子,萬歲迴鑾之後,她恐怕得以死謝罪。
「沒有。」宮女怯怯地回應,「禁軍將宮院內外都搜遍了,可是……」
瞥了眼托盤裡的點心,絲毫沒有胃口。隨即擺了擺手,「下去吧。哀家想一個人靜一靜。」眼前總能看到望兒乖巧的身影,眨巴著毛嘟嘟的眼睛嬌滴滴地喚她一聲母后。隨即張開雙臂撲進她的懷裡……
那個時候,她很開心,全然想不起孩子與她隔著層肚皮。自私一點說,她心疼自己投入在孩子身上的心血,一夜之間都化為了泡影。
雨越下越大,迴鑾的大隊人馬不得不停了下來。在一處地勢平緩的草地上搭起了帳篷。
士兵們三三兩兩地擠在一起喝幾口烈酒取暖。老太醫小心翼翼地展開了鋪蓋,扶著尚未痊癒的「閹寵」坐了下來。切過脈,盡職盡責地囑咐道,「夫人——呃,中常侍,今早用過藥嗎,身子可否覺得不適?」無關正在癒合的外傷,問得乃是曼陀羅。
「走得匆忙,忘記了。難怪一路上會心神不寧的。」蕭竹一邊說,一邊將溫暖的狐裘緊緊裹在身上。忍不住胡思亂想:望兒出了事,她卻沒有痛不欲生,哭天喊地。不可理喻的冷靜,隱約覺得,是那藥丸的原因。
老太醫呈上藥盒,伺候她服下。之後,將焦慮的目光投向帳外,「『公公』的傷勢已無大礙了,真正讓老臣擔心的到是萬歲的龍體。」
「萬歲此時與樂安王待在一處吧?我沒事,老太醫不妨過去看看。」心中生出幾分埋怨:他要躲她到什麼時候?總這樣下去,沒有一點好處。
她無意中讓他感覺到壓力了嗎?他會不會為此而疏遠她,甚至厭棄她?
想給兒子報仇,絕不能失去寵幸!
無慾即無求,懷著不可告人的居心獻媚於他人,慾望便生出了毒根。轉頭之間,一個模糊的黑影沿著昏暗的牆壁慢慢向她靠近,微微上揚的唇角勾起一抹血腥——
Karma……Kali……
善與惡的界限在哪裡?
為了爭奪權力,下手殺死一個年幼的孩子,這樣的禽獸不應該死嗎?用罪惡的鮮血去慰藉善良的靈魂,她以為這樣的殺戮代表著正義!
然而一個女人沒有舉起屠刀的能力,何況滿手血腥的仇敵還有強大的權力作為鎧甲。
她不能失去他,已經無力計較那是不是愛情了……
佛說:五欲是苦,是一切不淨之源。凡迷戀愛染者,如飛蛾撲火,愚癡燒身……欲出生死,先斷愛渴。火熄心淨,方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