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燾帶領著僅剩的幾十名親軍圍坐在帳外整夜酗酒,時而高唱,時而大笑,猶如打了勝仗一樣。
蕭竹強撐起虛弱的身子,稍稍癒合的傷口撕裂般的疼痛。尋著爽朗的說笑聲望向帳門,依稀分辨著那縷熟悉的男聲。
「來來來,陪朕喝個夠,死也要做個地地道道的酒鬼!」坦然說笑,「朕十五歲登基,吐哺天下二十餘載,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萬歲,吉人自有天相,我等定能化險為夷,順利還京。」
「朕閒來卜了一卦,戰龍於野——大凶。」全然並不理會他人的寬慰,面對生死坦然一笑,「呵呵,諸位放心,喝毒酒砍腦袋朕一個人承擔。爾等不得怨恨,仍要盡心輔佐太子,以大魏的江山社稷為重。」
眾人把酒豪飲,七嘴八舌的閒聊,忽聽有人氣喘吁吁地入宮來報:「萬歲大喜,樂安王親率五千精兵趕來盛樂接應,圍困行宮的叛軍如鼠喪膽,皆已望風而逃!」
拓跋燾轟的一聲站起身,懸在心頭的大石當下落了地,「太子仁孝,朕之福。」什麼聞風喪膽?這種粉飾太平的話就不要在他面前說了吧。晃兒若是想殺他,樂安王就是插上翅膀也來不及救駕。無非是雙方達成了協議,各自找了個台階下。
目光投向月色下白茫茫的湖面,平靜無波,彷彿結了冰似的。一場虛驚過後,雙腿開始發軟,整個身子迎著夜風微微地瑟縮……
人是被抬回氈房的,蕭竹以為他喝醉了。強忍著劇痛下了榻,卻換來對方的一通數落,「哪個要你來伺候了?還不給朕滾回榻上!」
乖乖回到榻上,眼看著拓跋燾被幾名將士放在她身邊,扯起被子掩住身子,生怕被人發現她是個女的。待眾人退下之後,方才開了口,「酒鬼,喝到站不起來了?」
「不是酒,因為——緊張。」思維有些遲鈍,打量著略帶嘲諷的小臉,伸手將她攬進懷裡,「好些了嗎?這三更半夜的,怎麼不睡了?」
一股酒氣直衝鼻孔,卻並沒有想像中的反感,柔聲回應道,「沒明沒黑地睡了那麼久,哪裡知道外面是黑夜還是白天?」安然靠在他懷裡,雙臂圈著緊窄的腰身,「佛狸,如果回不去京城,你不後悔嗎?」
「樂安王此時已率兵趕來了盛樂,圍困行宮的亂匪已紛紛知難而退了。」刻意將圍困行宮的兵馬定性為「亂匪」,而不是「叛軍」,以掩蓋東宮叛亂的事實。
「萬年怎麼樣?」蕭竹問得轉彎抹角,無非是擔心她的望兒。
沉默良久,長歎一聲,「朕也想知道……」輕輕撫過她的後腦,「安樂王一到,便有消息了。」
「望兒他……」鼻子發酸,強忍住哽咽,緊緊咬著下唇。凶多吉少——之所以沒有說出口,因為她知道,他比她更在乎那個孩子。也正是因為這種過分的寵愛,才將年幼的孩子推向了無情的利刃。
「怪朕。」他十分清楚對方想說什麼,欲哭無淚,心卻在滴血。不停地問自己,當初為什麼那麼固執地想要一個年幼的孩子繼承他的一切?是因為孩子本身,還是因為他的母親?留在他母親的身邊,做個置身事外的朝臣有什麼不好?只因他的一縷「妄念」,就斷送了一條幼小的性命。
為人父母,常常對孩子抱著太深重的期望。愛他,卻常常忽略了那副幼小的肩膀。只知道那份望子成龍的感情是厚愛、是關心,卻看不穿期望的背面是不堪重負的壓力。為人父母的「妄心」少一點,對於孩子亦是莫大的慈悲。
「落羽,你可以怨恨朕。如果望兒真出了什麼意外,朕甚至願意把命賠給你。」
「不,我不恨你。望兒沒了,你的確有責任,但你畢竟不是兇手。」就像當初的席喬正,她父親的死說來因他而起,然而真正的兇手卻是倪凱文。
不會就這麼算了,誰碰過她的望兒,她就要誰償命!
鎖定女人燃燒著沉沉仇恨的眸子,脊背不由陣陣發冷,「朕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心虛,彷彿丟盔棄甲的逃兵。為什麼要這樣說?這樣只會害了晃兒。
蕭竹微微瞇起雙眼,淒然苦笑,「我呢?我已經沒有兒子了!」
拓跋燾以為,他沒有辦法勸阻這個女人。金剛經云:一切有為法如夢亦如幻。然喪子之痛可謂終極之幻,這個「忍」字,叫他怎麼說得出口啊?
這種情況下,只能寄望於晃兒保全自己了。只要太子足夠強大,區區一名女子何以為難他?
而他能做的就是既往不咎,窩在萬壽宮里長久的「消沉」下去。正所謂「無為而為」,進而保證太子掌握足夠強大的權力做他想做的、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