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中風聲鶴唳,拓跋燾斜挎弓箭,拉著蕭竹的小手疾步躍下馬車,拔出暗藏於筵席下的太刃飛快地衝向崩落在山腳下的亂石堆。
謹慎隱蔽,方才將跟在身後的「小宦官」拉進一塊巨石背後,就看見幾十隻燃燒著的箭簇自兩面的山頭飛向拋棄在大道上的馬車。車身頓時燃燒起來,駕轅的馬兒發出驚恐的嘶鳴,橫衝直撞地馳向列陣防守的親軍。
拓跋燾尋著箭羽滑落的軌跡四下觀望,一手將花容失色的小臉緊緊壓向懷裡,呼吸急促沉聲叮囑道,「蹲下!朕不拉你萬不能起來。」搭弓轉向斷崖上的亂石,瞄準石縫兒間隱藏的「活動靶子」,力挽強弓猛松後手,但聽一聲殺豬似的哀嚎,一個山賊模樣的中年漢子自山頭上連折了幾個跟頭滾落到山下。
混亂中的親軍隨即找到了攻擊的目標,紛紛挽弓搭箭。拓跋燾拉起女人的小手穿過漫天呼嘯的箭雨向峽谷盡頭狹窄的隘口迂迴挺進……
一支冷箭擦過耳邊,猛一閃身,抱緊懷裡的女人在細碎的礫石堆上連滾了幾個回身,墜下山腰跌落在半截露出地面的老樹根下。
蕭竹驚慌失措地望向捨命將她庇護在身下的男子,啞然失聲,小手緊緊地攥著他的前襟,鎖定那雙警覺而銳利的眼睛。
瞬間意會了她的擔憂,大掌撫過她滲出一層薄汗的額,舉重若輕地安慰道,「放心,朕命硬!」說著話,將她扶靠在老樹根背後,謹慎地叮囑道,「你躲在這裡不要亂動。大敵當前,親軍作戰毫無章法。朕需身赴軍中指揮督戰——」
「不要,好危險……」死命地將圈著他的腰身,說什麼也不肯鬆手。
狠狠將她擁在懷裡,在她眉心的「天眼」上落下重重的一吻,「馬車衝散了軍陣,眾將士亂作一團。朕若不去,幾百口子性命恐怕都要葬身此地。」揚手撫過她的後腦,「乖乖呆著這裡,朕不會死,一定會帶你出去。」從容一笑,「你忘了,朕是戰神。」話音未落,起身衝入來往交織的箭雨。心中暗自思量:隘口處必有埋伏,需使親軍先衝出一條血路,決不能帶著她冒這個險。
蕭竹惶恐地躲在殘斷的樹根背後眺望著不遠處混亂一片的戰場,斷崖上的箭陣漸漸平息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癲狂而暴躁的衝殺聲。敏銳地察覺到,這個藏身之處已不再安全了。咬牙站起身,小心隱蔽著向拔刀肉搏的親軍靠攏。
心裡不斷地給自己打氣。怕什麼?她曾是一名久經沙場的戰士。依舊是一身男裝,即使只是個太監也不該坐以待斃。
狠狠奪過死人手裡的劍,忽聽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偷襲的敵人一聲大吼,手裡的劍已準確地刺入了敵人的下腹。
短兵對戰其實沒有什麼複雜的技巧,多半是心理素質和反應能力的較量。她的反應能力沒的說,在擊劍運動中受過特殊訓練的。她真正欠缺的是穩定的心理。可無論怎麼說服自己,身體照舊會瑟瑟發抖。面對生死之門,她全然沒有信心,腹背受敵,她幾乎不相信他們能活著衝出去……
交鋒的戰場迅速向隘口推進,陡立的崖壁下忽然冒出幾排劍拔弩張的弓箭手。蕭竹心中大驚,使出吃奶的力氣朝沉迷廝殺的親軍放聲大喊,「小心——有人放箭!」
戰場上響起女人尖銳的聲音,刀戈碰撞的喧嘩驟然暗淡了下來。拓跋燾詫然一驚,心中狠狠抱怨:她,怎麼能在戰場上暴露自己?
拚命彈開阻隔在眼前的刀鋒劍刃,拼了性命衝向不知死活的混賬女人。眼看著滿弓上的箭羽自隘口處彈了出來,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不——」
蕭竹只覺得一股氣流頂得身子轟然一震,下腹忽而發涼,恍惚間察覺到刺入手臂、肩頭和小腹上的箭,究竟有幾支她已無從顧忌,身子一軟倒在腳下的死人堆裡。
時間忽然靜止了,目光定格在亂軍中滿身血跡的男人……
漸漸地模糊了人影,陷入混沌……
「落羽……」混戰中沒有人注意到帝王眼中淒涼的淚光,刀劍地碰撞聲掩蓋了蒼涼地哭號。憤怒的馬隊衝散了嚴如壁壘的箭陣,如果不是那個柔弱地聲音,無情的弓弩一定會奪去更多戰士的性命。
不知過了多久,血腥的廝殺漸漸停了下來,拓跋燾戰戰兢兢地觸碰女人的側頸。仰首蒼天,喜極而涕:感謝蒼天,庇佑朕的奴兒。
然而戰役並未因突圍而終止,懷抱著重傷在身的「內侍」,率領僅剩的百餘名親軍退至盛樂。誰料入夜時分,熊熊燃燒的火把遠遠將行宮四周的天空照得通紅。
「萬歲,叛軍包圍了行宮,這可如何是好?」胸纏繃帶的年輕都尉單腿跪地,抱拳請旨。
拓跋燾的心思盡在昏迷不醒的女人身上,全然沒有聽到對方的奏報。
他從來就不快樂,她是上天給予他的恩賜,她若走了,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灰色。
拋開責任與使命,為了家國耗盡心血,他又能從中得到什麼?江山社稷對於他來說有什麼意義?他明智,他吝嗇,他將半生的時間留在了戰場上,可一個「英主」的浮名對他用什麼用呢?
權利!
然而權利又有什麼用呢?
號令天下,生殺予奪。在他心愛的女人命懸一線的時刻,再強大的權利能把她救回來嗎?
忽聽帳外有人來報,「啟稟萬歲,派出去的探馬並未查到什麼線索,至今不能確認這伙叛軍的身份。」
「叛軍著裝隨意,臣推測,許是流竄至此的亂匪。」都尉上前一步,抱拳請奏。
「亂匪?」拓跋燾手持從蕭竹身上取下的一枚羽箭,輕輕搖了搖頭,「制箭,原不是件輕易地事情。箭身稍有彎曲就會影響飛行的軌跡,難以命中。加之箭簇的鋒利程度,箭羽的精確配重,朕以為叛軍所用的兵器絕非民間所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