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三更,拓跋晃方要寬衣就寢,意外地接到了一封來自宮裡的密信。
不用猜,一定是皇后潛人送來的。上次會面之後,拖到現在才回話,這封信他已經等了很久了。
命人再次掌了燈,伏在書案前細讀,沉思良久啪的一聲將簡短的書信拍置在書案上。
這算什麼交代——
只撫養皇子,不圖謀儲位。對方談判的條件是,他盡可以拖延下發「滅佛詔書」,以便爭取更多的時間,庇護沙門,藏匿佛像經文。
如此說來,他近日裡的所做作為都暴露在了對方的眼皮底下,一個久居深宮的女人如何能有這般神通?
將書信遞還給送信的禁宮內侍任平城,又潛人召來了一向視為心腹的仇尼盛道,三人圍坐在如今已被搬空的佛殿裡謹慎地商議著對策。
「據臣所知,崔司徒回朝後對太子延發詔書一事貌似頗有微詞。」仇尼盛道上前一步,拱袖奏稟。
「果有此事?」太子晃心中一驚。
任平城大膽推測道,「那老匹夫會不會與皇后內外勾結?如果是那樣,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你是說,本宮該答應皇后的條件嘍?拖延下發詔書,庇護沙門這等事若宣揚出去,豈不是父皇廢黜我這太子最恰當的借口。」
「非也,萬歲寵信老賊,倚重漢人。臣到覺得太子當先發制人,以防我鮮卑一族的萬世基業落入漢人之手。」盛道將心一橫,跪地請戰,「關中叛亂已平,民間流言四起,只怕到時太子爺脫不了干係。」
「本宮生平仁孝,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願與父皇正面交鋒。」
「萬歲對太子父子之情已絕,否則也不會謀劃另立那野種為儲。臣斗膽,這另立儲君乃萬歲的心意,若心意已決,皇后怕是也攔他不住。」
任平城連忙跪地附和道,「大人所言極是,還望太子爺三思……」
天未大亮,拓跋燾一行人馬便踏著朝陽,一路奔向鮮卑舊都盛樂。午後,十分輕便的馬車在幾百名親軍的護衛下安安穩穩地馳進了行宮。
蕭竹鑽出馬車的一刻,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不是想像中的殿宇樓閣,碧綠的原野上,幾十座巨大的氈房繪著碧藍的雲朵。
「到家了。」拓跋燾觀望四下無人,將站在車轅上發愣的「小宦官」猛地抱下了馬車。
「喂——」蕭竹惶恐地左顧右盼,腳還沒落地就低聲地埋怨道,「你也太放肆了。」
「朕一回到這裡,心情就好得不得了。蔚藍的天空,綿延的大青山,寶石般清澈的海子。」揚手指了指遠方波光萬頃的湖面,「你看那些小白點——遷徙歸來的鴻雁。」
仰望著那張孩子般明朗的臉,忍不住露出一縷淡淡的笑容。
「你有很久沒對朕笑過了。」欣喜之餘,從未忽略她臉上哪怕是一丁點的表情變化。
瞬間收起淺淡的笑容,「我聽說過一個烽火戲諸侯的故事。不知道是哪個皇帝,為了讓他心愛的女人笑一笑,把江山都玩掉了。我的笑也很貴,怕你玩不起。」
「朕不是周幽王,不會拿江山社稷開玩笑的。」故意澆了對方一頭冷水,「有你陪著朕就好,笑不笑有什麼關係?」
「所以說,你是個自私的混蛋。從來只想著自己,哪裡在乎我開心不開心?」
無可奈何地將視線自碧波萬頃的湖面上拉回,微微攢起眉心,「要朕在大庭廣眾之下攬著一名宦官的肩膀說盡好話嗎?好了,知道朕是個混蛋,你就別與朕計較了。」
「呵,」忍不住苦笑出來,「以前,一直幻想著你能為我而改變。現在,不想了……」
「你希望朕什麼樣?」揮手示意對方跟著他走向下榻的氈房,「點起烽火博美人一笑?」
明知那是個危險遊戲,還是讓她無比嚮往,「呵呵,我情願自己碰上個昏君。」
兩人前後進了氈房,蕭竹在佈置得極其男性化的空間裡篩選著有關拓跋燾私人癖好的有效信息。
「這座氈房你住了多久?」說著話,在銀碗裡斟滿加熱過的羊奶跪送到帝王手裡。
「大概從七八歲的時候,記不清了。」拉著她的小手示意她坐在膝頭,將手裡的銀碗推到她唇邊,「嘗嘗。」
「我不喜歡羊奶的味道,只習慣牛奶。」聞到那股膻味就想嘔,下意識地把脖子向後縮了縮。
「慢慢就會習慣。」她該適應一切他喜歡的東西。
「幹嘛總是強迫我做不喜歡的事情?我連吃什麼喝什麼都要遵從你的喜好嗎?」負氣一推,漾出的奶水撒了對方一身,「我不要!」
拓跋燾臉色微慍,將剩下的半杯羊奶塞進對方手裡,「去,斟滿它,然後喝光。」
「不喝!」繃起小臉掙脫他的懷抱,跪在地上聽候發落。
懶得多說,逕自起身走向桌旁將整壺的羊奶端來她面前,「這些都是你的,喝不完就一直跪著。」
緊咬著下唇,一把搶過他手裡的銀壺,索性拔下壺蓋咕咚咕咚地灌進肚子裡。心裡陣陣噁心,肚子裡的壓力一個勁兒地往上衝,再也忍不住了,正打算起身往門外跑,一面銀盆已適時地出現在眼前,緊接著是男人淡漠卻混蛋透頂的嗓音,「朕知道你會吐。」
無暇廢話,稀里嘩啦地吐了個痛快,揚起袖口抹了把嘴角,惡狠狠地睨著對方。
「不肯喝是抗旨,喝了吐是另外一回事。莫說是羊奶,就算是毒藥你也不能推辭。」
「沒錯,中了毒再救也是另外一回事。救活了,是你的恩賜;救不活,是我命裡該死。這就是一個自以為是的變態皇帝跟正常人截然不同的思維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