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燾決定帶她出門,這讓蕭竹感到很意外。為了這個,對方沒有騎馬,特意坐車來的。
「去哪裡?」話音未落,人已雙腳離地,被他抱上了馬車。
「踏青。你大概很久沒有出門了。」男人拍了拍車把式的肩膀,鑽進車內大咧咧地跌坐在她身旁。
「總該有個具體的地方?」
「金陵。去祭奠一名女子,眼看就是清明了。」這也是他今日出宮的是由,說著話將事先準備好的宦官朝服塞進她懷裡,「換上它。」
不禁感到一絲揪心,落寞地垂下臉,不願對方看見她微紅的眼,「清明了嗎?我過糊塗了……」
「想起宗愛了?」淡漠,卻並沒有怪她的意思。
「嗯。」她有很久沒有拜祭過故去的恩人了。
「他也在金陵。你離開九華別院之後,朕已下旨將他葬在了那裡。」
抬眼望著對方,忽然起身,鄭重其事地俯身叩拜,「多謝萬歲,蕭竹替宗愛叩謝聖恩。」
「起來,你這樣朕到不習慣了。」伸手扶起對方,「有句話朕憋了很久:你真的喜歡過宗愛嗎?」
沉默良久,堅定地說道,「喜歡過……他為我而死的那一刻。從某種程度上說,他以此證明了自己。」
「好殘忍——」他毫不隱晦自己的感受,「你把愛情放在了高不可攀的神壇上。要得到你的恩典,除非把自己當做祭品。」不知道她能不能懂,她對愛情的苛刻近乎潔癖,這一點他們很像。「朕要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司馬寶胤他——殉國了。」
心中一驚,麻木已久的心霎時糾結在一起。強忍著哽咽,眼淚還是湧出了眼眶,吧嗒吧嗒地打濕了眼前的席篾。
伸手將她攬進懷裡,少見的大度,「哭吧,朕知道你會傷心。」
緊緊攥起他的衣襟,憤怒的小手狠狠捶打著挺括的肩膀,強忍著抽噎放肆地抱怨道,「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寶胤……」
「愛情,一場屍橫遍野的戰役。該死的都死了,活著的卻不意味著勝利。」總覺得她脆弱的外表下藏著某種銳利的東西,淚眼中動人心魄的美麗需要男人耗盡血淚去供養。
「不,你勝利了。你該滿意了!」放肆捶打,忽然撲進他的懷裡大哭起來。
「勝利?呵,被朕視為對手的人都死了,而朕得到你了嗎?你讓死去的人都住進了你的心裡,朕連『爭』的機會都沒有了。」再回首,恍然發覺他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愛的戰役——不是爭取,而是給予。
窩在一個男人的懷裡為了另外一個男人盡情哭泣,蕭竹甚至懷疑自己是在做夢。那個滿手血腥的「兇手」將她抱在懷裡,她卻像只乖巧的貓咪一樣順從。
記憶裡填滿了寶胤回首張望的背影,心裡始終徘徊著一個詞彙——忍辱負重。她想見她的望兒。
馬車在鋪滿新綠的曠野上顛簸,隱約聽得到週遭迴響著凌亂的馬蹄聲。直到傍晚宿營的時候,護駕的親軍才現了身,在距離他們三百步的地方排成一個圈,將他們乘坐的馬車圍在中央。
「你怕刺客嗎?」夜風淒冷,蕭竹圈起柔弱的雙臂吊在他的脖子上,望著不遠處的點點篝火,沒頭沒腦地問道。
「有些刺客是防不住的。」拓跋燾閉目靠在車窗旁,圈著懷抱裡「意圖弒君」的傢伙,忽然張開眼,鎖定女人迷離的眸子,「你想殺朕嗎?」
「有一種刺客是不用劍的。」方才吃過老太醫預備的曼陀羅丹,男人修羅般的臉龐就像是幻覺。她忘不了他臉上的傷,可此時分明都不見了,「佛狸……」曾經以為這輩子再不會這樣喚他。
他敏銳地聞到了情慾的味道,彷彿遭遇了血腥的餓狼。小心翼翼地湊近女人嫣紅的唇,刻意壓低聲音,「不要誘惑朕,朕不想。朕的愛情同樣不容褻瀆。」
攀著寬肩撐起身體,輕蔑地俯視著桀驁不馴的臉龐,「愛情?你是說真的?」
「服用鴉片的時候,朕疼你,由著你胡鬧。現在,朕不會將一腔熱情投入給一具別有用心的行屍走肉。」
短暫錯愕,他居然知道她別有用心?「你看得出我在想什麼?」捧起他的臉,輕輕貼上他的薄唇。鎖定他困惑的眸子,微微挑起嘴角,「你想太多了,僅僅是因為那丸藥。」
「曼陀羅?」
「你要不要試試?Mandragoraofficinarum,古希臘文,原意為『男人愛慾之藥』。」
「朕知道。那些來自異域的藩僧稱它為情慾之門的門環。借助此功效迷惑信眾,傳授導淫之術壞我民風。致使人們甘心以昏迷的方式抵押理智而成為感覺的俘虜,把自己負載於一片花葉上,以應正神諭的玄機。」
「理智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嗎?」
「這叫什麼話?朕是一國之君,凡事能只憑感覺而為嗎?置社稷百姓於何地?」
「呵,閨房之事相當於修仙。」諷刺,一臉掃興地推離了他的懷抱,「我也是你的百姓之一,你這為君為父的置我於何地?」
拓跋燾趕忙拉住棄他而去的小手,一時間哭笑不得,「你這丫頭怎麼,怎麼這般……唉,朕不就是沒答應寵幸你嗎?怎麼被你一說,就像對不起黎民百姓似的。」
「眾生有差別嗎?你勤政愛民,為什麼不能愛我?」
「這個……」無語,她跟眾生有什麼不一樣呢?
俯身佔據了他的懷抱,整張小臉壓向他的鼻尖,「我替你說,就因為我是個女的。史官筆下一個『好女色』你就怕了。《心經》上說:心無掛礙才能無有恐懼。你掛礙著一個『明君』的美名,所以你恐懼。」
「胡扯。」輕柔地呵斥,即使對方說得有些道理,他也不會承認的,「當著朕的面論經說佛,找死。」強忍著即將決堤的渴望,冷冷地推她出懷:一個見鬼的小女奴都能搬出佛典經論上的字眼把他這堂堂天子問得啞口無言,何況天下的飽學之士?
胡教不滅無以安天下,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