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郡已是京師門戶,近在咫尺。
拓跋燾一路打馬狂奔,誓死護衛的親軍一路窮追不捨。無奈馬速太快,直到戰馬踏入京門還是落下了一大截。
御駕行至秦王府外方才勒馬,翻身躍下馬背闊步進了大門。
看門的小廝哪裡認得,只是看著就知道是個不好惹的角色,「這位爺,我們王爺不在府裡,有什麼事容小的進去稟告。」
「秦王去了哪裡?給朕找回來!」拓跋燾無心躲閃,當即亮明瞭自己的身份。
小廝砰地跪在了地上,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奴才不知萬歲駕臨,罪該萬死,罪該萬死!」一把鼻涕一把淚,磕頭如搗蒜。
「滾一邊去!朕來提審人犯。」輕蔑到不屑於踹他一腳。
「哪個?」
「女的!」人已繞過照壁,直入畫堂。
「那個……只有王妃知道關在哪裡?」
「死了嗎?」沒心情轉彎抹角,「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驚慌失措地奴婢此時已急匆匆地踏進後堂通稟,「王妃,王妃……萬歲駕到,請您速速去接駕。」
叔孫王妃嚇了一跳,趕忙衝出門外將裝鴉片的盒子丟進了池塘,「來不及了……該死!大軍不是還在雁門嗎?萬歲怎麼——突然回來了?」
「萬歲說要提審人犯。」
「得想辦法拖一拖,等我爹進了京——」
「不用拖了,現在就帶朕去見人!」拓跋燾並沒有在前堂坐等,不顧禮數逕自進了後院。兒媳的一番話讓他極不情願地承認,寶胤所言不虛。
「父皇……」
「少廢話!前邊帶路。」
「兒媳有罪!」叔孫王妃知道眼下已是大禍臨頭,不願連累秦王,天大的罪名也只能一個人扛下來。
「有罪?」心忽悠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或許正應了寶胤的擔心?閉目鎮靜了片刻,從牙縫裡狠狠擠出幾個字,「誰給你的膽子?」
王妃猛一抬眼,「父皇容稟,並不全是兒媳的錯。我與秦王自成親以來相敬如賓,恩愛有加。只怪父皇硬把那女人塞進府裡!」
「奪了秦王對你的眷寵?哼,妒婦可憎!難怪朕那皇兒老大不小了,連個側室都不敢立!翰兒既無曠世文采也不是帶兵打仗的料,唯一一點用處就是為我大魏多留幾個子嗣,就因為你……」
「父皇——你根本就不懂什麼叫愛情!我對秦王全心全意,怎麼能容得下他跟別的女人在一起?」
「少廢話,人呢?死了也該有座墳頭,有個屍首吧?」
「求萬歲開恩,有什麼不滿只管衝著兒媳一個人來,不干秦王的事。」
狼眼驟然瞇起,「你在跟朕談條件?混賬,叔孫拔是怎麼教你的!」
「不,不怪我爹……」
帝神情陰冷,看不出一絲憐憫之情。「帶路!帶朕去見她。」
牢門上的鎖鏈嘩啦啦的響過,獨坐在黑暗裡的蕭竹對此已經麻木了。那個女人一大早不是已經來過了嗎?清醒的時候,她不願看見到那張扭曲的臉。
門開了,拓跋燾對幽深無底的黑暗感到恐懼。寶胤說得不錯,這裡是火坑,是地獄。而他,就是將她打入十八層地獄的夜叉厲鬼!
蕭竹並沒有注意到映著燭光走來的高大人影,不屑地將臉扭向另一邊。長久的牢獄生活,加之毒癮的侵害,她已經虛弱得站不起身,即使正常的喘氣都覺得費勁兒。
拓跋燾的眼睛漸漸適應了囚室裡的黑暗,走了幾步,詫然停下了腳步:那——是他的落羽嗎?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靠在角落邊的是個「活人」。就像被遺忘在曠野上的白骨,森然,嶙峋……
忽然覺得喘不上氣,儼然沒有察覺到身體在微微顫抖:為了讓她活著,他把她送進了秦王府。可這樣活著,真的是恩賜嗎?忍不住抽噎起來,趕忙摀住了嘴:寶胤,還有叔孫王妃,他們說得不錯,他根本就不懂什麼叫愛情……
緩緩走了過去,蹲下身,幾乎不敢觸碰她脆弱的手臂,唯恐輕輕一挨就會斷掉。長久的無語,望著她微弱搏動的側頸出神。
女人緊緊閉著雙眼,以不屑的沉默回應他。如果不是喉間吃力而帶有雜音的輕喘,他一定不相信她還活著……
「看夠了嗎?你贏了。」蕭竹的感覺因為鴉片而變得遲鈍,並不知道蹲在身邊的是什麼人。
拓跋燾屏著呼吸,雙手顫巍巍地捧起塌陷的雙頰,砰的一聲跪在地上,「告訴朕,為什麼會這樣?」
心隨著盤旋耳邊的字句而糾結,緩緩張開眼狠狠地望著他,「你——」用盡全力掙脫了那雙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手,重重地撲到在陰冷而骯髒的地板上,「滾出去!」低壓的嗓音乾澀而刺耳,「我不想再看見你……」
拓跋燾有些手足無措,還是硬著頭皮扶起眼前憤怒的羔羊,「朕帶你出去,朕會親自過問這件案子。」不知道口氣為什麼這麼冷淡,或許是礙於在他身後觀望的若干雙眼睛。難得他能如此清醒,她此時已是秦王屋裡的女人。
「我不會謝你。」生生咬破了下唇。
他尷尬地吞了幾口吐沫,刻意找回了幾分威嚴,「以你現在的樣子,怎麼過堂呢?連一通夾棍都受不了。」長舒一口氣,緩緩站起身,披上帝王的傲慢藉以掩飾內心的苦楚,「來人啊——帶走,押往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