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紛紛落下,街市上過往稀疏。陣陣北風拂過,陰冷刺骨。
拓跋燾腳蹬馬靴,鮮卑式的髮辮綰在後腦。一身醬紫的胡袍,肩頭繡工精美的賈哈上滾著毛色柔亮的熏貂。
賈周跟在主子身後慇勤地撐著紙傘,「爺,這都轉悠半天了,不如找間店舖進去暖和暖和?」天子久病未癒,做奴才的不得不百倍的精心。
「朕不累。」帝王暗淡的目光自陰霾的天空移向宦官清秀的臉,「再走走,到前邊再歇。」
「喏。萬歲仔細著腳下。」
連同幾名侍衛在空蕩蕩的街市間遊蕩,眼前閃過記憶零星的片段,年時的鑼鼓聲再不會響起,天地間徒留一片白茫茫……
安樂殿櫃案上的太刃依舊伴著菊花,鐵匠鋪依舊傳送著叮叮噹噹的聲響,兩夫婦恩愛依舊,他的愛卻已深深埋在了冰雪之下……
腳下的石板路黑亮而濕滑,剛一出巷口,一輛奢華的馬車飛也似地擦身而過。帝王愕然退了幾步,險些跌倒,久久注視著一路遠去的肇事車輛……
賈周趕忙收回未及攙扶的雙手,砰的一聲跪在冰涼的雪地上,「奴才該死!爺,讓您受驚了。」
本就煩躁的心裡愈加不爽,「誰家的馬車,在京城之內居然如此飛揚跋扈?」望著雪地上兩條深深地轍印,赫然沉下臉色。
「看形制,彷彿是哪位親王家裡的。」
「親王……咳……」默默叨念了一句。
該死!不是他兄弟,就是他兒子!
這些自恃功高的鮮卑貴族深深地迷戀於皇室的特權,時時不忘在百姓面前擺出高高在上的樣子。口口聲聲稱自己皈依沙門,有一顆慈悲之心,然而眾生在他們心裡卻從來不曾平等。他們信奉胡神所謂的業報,他們深信自己都是天人轉世,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社稷萬民在他們心裡不過是惡業深厚的畜生餓鬼,任他們怎麼踐踏都是應該的。
轉身瞄了眼身後的侍衛,「去,給朕問清楚,是哪個王府的。馬車扣下,叫他們主子入宮見駕。」
「喏。」兩名侍衛抱拳領旨,尋著雪地上的輒印匆匆而去。
窗外風雪連天,蕭竹方才將衣料交到裁縫手上,就看見車把式慌慌張張地衝進門來,「夫人,出事了。外面來了兩名御前侍衛,說要把馬車趕去宮裡,讓咱王爺入宮當面找萬歲要去。」
「這平白無故的,抽得哪門子瘋啊?」蕭竹思維短路,脫口而出,事情一牽連到拓跋燾,當即就換了一副嫌惡的表情。
「說咱這馬車——跋扈!」
「跋扈?皇帝老子坐在宮裡,他哪只眼睛看見咱們跋扈了。就算是,比他還跋扈嗎?」輕聲嗤笑,陰陽怪氣地評價道,「呵,這就叫上樑不正下樑歪!」
「大膽——」兩名侍衛忍無可忍,自門外衝了進來,嚓啦一聲將腰間的寶劍推出了鞘,「膽敢出言不遜——欺君大罪!」
自知禍從口出,想不到這兩個狗仗人勢的東西會在門口偷聽。好漢不吃眼前虧,趕忙自圓其說,「兩位大人息怒。我就是個女流之輩,不懂得什麼欺君不欺君。恕小婦人口無遮攔,不過是想什麼說什麼,就算萬歲他老人家在場,我也是這麼說。」瞬間換上一臉假笑,「這馬車本來是該讓你們趕走的,」小手一攤,「拿來——」
「什麼?」倆侍衛赫然一愣。
「聖旨。」
「我二人得到的是口諭,並無聖旨。」
「口諭?呵,」小臉一沉,「恕難從命!」
「這?」兩名侍衛面面相覷,交頭接耳地商量了幾句,厲聲咒罵道,「刁婦,爾等就在這兒等著接旨,仔細著你們的腦袋!」
「你們聽聽,跋扈——什麼叫跋扈?宮裡的狗都比別處的叫得大聲!」
跪在一旁的老媽子活活被這膽大包天的側夫人嚇出了一身冷汗,趕忙起身阻攔,「夫人消消氣,為了王府裡幾百口子的性命,萬萬不可使小性兒跟萬歲爺滯氣。」
「跟他滯氣,我哪兒敢?我只是有理說理。這風大雪大的,哪個不急著往家裡趕?萬歲總不能拿著『跋扈』的帽子愣往別人腦袋上蓋。」
雪越下越大,風越刮越急,拓跋燾有些無奈,終於走進一間熟悉的店舖裡。當初御筆親提的大字已被裝裱了高懸中堂,恍然記起那副綴著青黛的銀質耳墜。
可能是雪天生意冷清,掌櫃的不在。店裡的新夥計,放下手裡的活計笑嘻嘻地迎上前來,「客官,想買點兒什麼呀?我給您泡壺茶去,您先慢慢看,小店兒裡的首飾做工精良,連宮裡的皇上和娘娘都光顧過。您請看,這堂上的那方字兒就是皇上老爺子的御筆。」
「呵,」拓跋燾輕笑一聲,隨意翻看著櫃案上陳列的錦盒。心底陣陣發酸:真真是煙花易冷,人世易分……一場夢就這麼醒了,彷彿還是昨天的事情。
在裁縫鋪碰了釘子的侍衛莽莽撞撞地衝進門來,抱拳一拜,「爺——」有負聖命,不禁面露難色,「馬車的主人向我二人討要文契,說,沒有旨意,恕難從命。」
詫然轉身,一臉怒氣,「何人如此狂妄?膽敢公然違抗朕的口諭?若非朕的授意,御前侍衛還會訛他不成?走,朕要親自會一會他,看看他的嘴硬還是朕的刀硬!」
一行人嘩啦一下湧出了店門,提著茶壺的小夥計站在地當間一個勁地發愣:敢情這位就是皇帝老子本人?看對方怒氣沖沖的樣子,好像趕著去要什麼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