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大司徒崔浩對天子「金屋藏嬌」這件事忽然表現得相當冷淡,之前的一番慷慨言辭輕描淡寫就翻了過去。這讓太子晃心中產生了更加深重的疑慮——
崔老頭向來與他針鋒相對,莫非外界的傳言都是真的?那孩子真就是拓跋族的龍種?
難怪高師傅私下裡提醒他,該仔細揣測父皇的心思了……
吃過午飯,倚在書房的書案上昏昏欲睡,半夢半醒之間忽然聽到一個鐘鳴般雄渾的聲音,「貧僧千里迢迢來見太子,然太子不欲見貧僧。唉,大廈將傾而混不自知,可悲啊。」
「你是何人?」雲裡霧裡,看不清對方的面孔。
「當日玄高大師可以作懺法入萬歲之夢境;貧僧亦能作法入太子之夢。貧僧就在門外,太子下令守門侍衛放行,即可得見。」
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以為天降吉星疾步迎出門外。定睛一看,門外托缽之人皮膚黝黑,花白的長髮如亂麻一樣散在衣衫襤褸的肩頭,眼眶深陷,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原人士。
「大師是——」
「貧僧乃是來自摩揭陀國的行者。」
「大師超然法力讓本宮驚歎。咳咳,」與僧人當街交談唯恐遭人口舌,稍有顧忌,「本朝明令私人府宅不可蓄養僧人,大師今晚可否趁夜而來?」
「太子何必掩耳盜鈴?你這東宮內外早已佈滿了眼線。貧僧不求蓄養,只求一缽齋飯,稍事歇息即刻就走。」
拓跋晃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大師請!」
二人一前一後進入正堂,分別在主次席位上落了座。藩僧對府內奢華的擺設視而不見,更無絲毫垂涎之情。
備了茶呵退左右,端坐主位的拓跋晃施禮請教道,「大師有何因緣前來東宮賜教?」
「君王無德,厭佛重道。眼看著我沙門在中華岌岌可危,貧僧悲從心生,不得已才染著紅塵。」
「放肆!」嘴上雖痛斥,心裡不乏苟同。
「貧僧欲助太子一臂之力,太子可聽可不聽。」
「那就——說說吧。」
「太子近日被心事困擾,可是為了一個女子?」
「不錯。那女子妖媚了得,魅惑君上,本宮唯恐其亂我大魏朝綱。」心亂如麻,將端起的茶盞又放回了桌上。
「呵呵,太子以為,有什麼能瞞得住貧僧?當著明人不說暗話,太子是擔心這皇儲之位不保吧?」
「大膽!」砰的一聲拍案而起。
「太子息怒,且聽貧僧把話說完。」揚手捋了捋雜亂的齜須,「據貧僧所知,那女子乃是羅剎女轉世,而你父皇與其業障深厚,非人力所能扭轉。」
「業障深厚?父皇才認識她幾天啊?」仰望青天,貌似不以為然。
「太子看得到前世嗎?看得到來世嗎?看得到累世嗎?貧僧看得到。」
「本宮不關心來世,亦不關心前世,只想知道今世的結果。」
「太子的結果,還是天子的結果?」
「就說說本宮吧。」
「好。」禪定良久,起身便要往外走,「恕貧僧直言,太子沒有做天子命!貧僧告辭了。」
「大師留步!」急忙起身追出門外,「大師方纔還說,是來助本宮一臂之力的。」
「貧僧不是已經說了嗎:太子沒有帝王命,就不要再費力爭奪了。你父親與那女子業障難消,必會傾其所有來報償她。」
「明白了……大師走好。」拓跋晃站在庭院中耳邊不斷迴響著那天竺行者方纔的話,忽然覺得頭重腳輕搖搖欲墜:傾其所有,包括皇位嗎?父皇不會是真要把帝位傳給那妖婦生養的賤種吧?
看樣子他得私下裡召集所剩的親信商量一下對策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休怪他玉石俱焚,母親泉下有知,大概會原諒他吧……
聖駕不日即將巡行陰山,菊夫人扶著牙牙學語的小皇子坐在繡榻上拉起了家常,「媽媽不在的時候,望兒要聽乳娘的話哦。」
紫英拿著撥浪鼓,在一旁詫異地問道,「夫人啊,你說少主他能聽懂嗎?」
「無所謂,我只是想跟他多說說話。他最近跟我都不親了,成天只曉得纏著乳娘抱他。」
「有主人抱著夫人就夠了。像聞著腥味的貓一樣,三天兩頭地往這兒跑。」小丫頭眨巴著眼睛,壞壞一笑。
「誰又在背後說朕的壞話呢?」話音一落,手捧錦盒的拓跋燾假意沉下臉色進了門。
小丫頭吐了吐舌頭砰的一聲跪在地上,「主人贖罪,奴婢不知道主子要來。」
「這算什麼請罪?知道朕來你就不說了,朕不來你就照說?」將錦盒擱在桌上,瞥了眼驚慌失措的小奴婢,「朕打算早些把你嫁出去,看上哪家的少年郎提早告訴朕。」
「孩子媽」看準了機會,立刻當起了媒婆,「她看上你兒子了。」
「哪個?別告訴朕是你抱著那個。」
女人嬌嗔一笑,「是又如何?」
伸手接過孩子抱在膝頭,「沒戲!朕的望兒將來還要做大事呢,可不敢娶這老媽子似的老婆。」唯恐後宮干政,外戚專權祖上才定下誅殺皇儲親娘的規矩,皇后要是年歲過大,一樣有干政的能力。
朝他身邊挪了挪,放肆地搭上皇帝老子的肩膀,「和你開個玩笑,紫英她看上你家那個拓跋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