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北巡,雁落羽的生活又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平靜到幾乎看到了人生的盡頭,甚至想過找個有錢有勢的「土包子」嫁了。
很慶幸這個地方的生活習慣在很久以前就漢化了,而意識裡卻沒有完全漢化。一個死了丈夫的女人再嫁根本就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慇勤的媒婆險些踩塌了門檻,提親的夫家卻沒有一個看得上眼的。她已經不在乎愛情了,只想給孩子一份安穩的生活。
想不到,那個身為皇子的拓跋翰又蹦出來湊熱鬧,十二扛的見面大禮堆在了門外,意在將她娶進府裡做側室。對於一個死了丈夫,又帶著孩兒的女人來說,做個側室是最尋常的選擇,而作為皇子的側室就是無上的榮耀了。
「夫人,依我看,這是個不錯的主兒。」紫英不知內幕,在一旁亂點起了鴛鴦譜。
「呸!誰稀罕嫁給他?」隱約回憶起湖邊被金箭射穿的狼爪。事實上,就算彼此認不得對方,她也不能嫁給那傢伙。若論起輩分,她這懷中的孩兒可是他的親弟弟。
「我做夢都想著能嫁給皇子,吃不完的金山,穿不完的銀山,一生的榮華富貴。」
「有富貴,也得有命享。皇子不比常人,一句話說不對,說不定就會株連九族。到時候別說是金山,就是連米糠都吃不上了。」
「哎,夫人彷彿很清楚皇宮裡的事。」
信口開河,說了對方也不會信,「 那是,當初我天天守著皇帝老子。」
「那你知道,皇帝老子長什麼樣?」多半是玩笑,無聊時的閒扯。雖是主僕,情同姐妹。
「長得像——咳,你還記得被你暴打的那傢伙嗎?」
「嗯。」
「就那副衰神相!」
「拓跋家的男人都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嗎?那個拓跋翰彷彿挺面善的。」
「你看著順眼就嫁過去算了,反正他又沒見過我。我應下這門親,你替我出嫁。」
「那怎麼行?他知道夫人是有過夫婿的人。」而她只是個全無經驗的女娃兒,「聽說頭一次是會出血的,一下子就被發現了。」
「老天,你還真的打算嫁給他啊?居然在想這麼齷齪的事情。」
「咱們鮮卑人可沒漢人那麼虛偽,喜歡就是喜歡,那個就是那個,說了又怕什麼?」
落羽一臉壞笑,搖晃著懷中傻笑的孩兒,「既然這樣,你就隨便找個男人,先賺他一個吧!」
紫英揚起粉拳便打,「你壞,你壞,你壞死了……」
嬉鬧之中,忽然聽到院外傳來砰砰的叩門聲,「誰啊?」小丫鬟應了一聲,急急忙忙地下了樓,跑去開門。
手還沒碰到木銷,人已被衝開的房門震出了老遠,幾名武士趾高氣昂地進了門,接著是那張久違的夜叉臉。
「喂,你——」聲音隨著勇氣驟然滑落,小得像閒逛的蚊子,「私闖民宅!」
「夫人她回來了嗎?」舉目望向繡樓上半掩的窗口。
雁落羽一眼就瞥見了那張傲慢到欠扁的臉,不像皇上,像極了前來搶親的山大王。照他平日裡的做法,這道門擋不住他。
好吧,賭一把!
登上閣樓的「土匪」詫異於虛掩的房門,走進閨房的第一眼便是模糊了視線的金絲繡屏。女人的聲音隨即在耳邊響起,熟悉得讓他感到汗毛倒立,「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從窗口跳下去。」
「落羽?」迫切地想要看個究竟,隱約看到跨出窗口的人影,「不,不要——」慌忙停下了腳步,「不要亂來!朕,朕不進去……」
「你認錯人了,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隱忍,淚水還是衝上了眼眶。
榻上的孩兒忽然哭了起來,彷彿知道父親就站在屏風之外。
「那是——是朕的皇兒嗎?」狠狠地咬著下唇,臉上已是老淚橫流。他認定那個顫抖的女聲來自他離散的奴兒,容不得她否認。
而她不明白這個孩子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那是帝國的希望,皇權的繼承者。不論如何他都會把孩子帶走;而她,卻要留下……
眼下他要想辦法穩住她,然後,伺機下手。務必要將事情做得乾乾淨淨,讓她察覺不出是他所為。他知道,隔斷一雙母子有多麼殘忍,怎奈他要將社稷大業交付給這個孩子,又不要依照祖制將她賜死。
日後,她許會恨他,然而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他原不該在妻兒團聚的日子想這些令人不快的事……
落羽扶著窗欞,早已泣不成聲,「你還記得你有過這個孩子嗎?我以為你的心裡填滿了『菊夫人』迷艷的身影。」
「朕從沒忘記過你,一刻都沒有忘記。什麼美色,什麼菊夫人,不過是朕麻醉疼痛時的一份消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