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樓飄渺,清冷的夜空中隱隱蕩動著氣勢磅礡的禮樂。除夕,雁落羽終於放棄了金殿伴駕的榮耀,獨自一人留在驚鴻軒品砸著寂寞。
更漏聲在耳邊無限放大,忽然懂得了相思的甘苦。想不到拓拔燾會答應陪著她胡鬧,暢想一段美麗的傳奇——
多情的帝王挽著她的手,漫步在京城人潮熙攘的街市上。
淺酌幾杯稠酒,血脈裡蒸騰的熱氣漸漸驅走了寒意。身子微微有些發軟,哈了哈冰涼的小手,努力振作起精神。
一陣冷風拂過,極寒,不覺打了個冷顫。雙手環抱著胸口,心突突地亂了幾拍。雕樑上的紗幔被高高掛起的燈籠照得血紅,迎著陰戾的夜風婉轉地蕩動。
「還我的屍首,何人借了我的屍首……還我屍身,誰人借了我的屍身……」女子淒戾的哭聲忽斷忽續,時遠時近。
「誰?什麼人?」落羽詫然轉身,驚恐地環視四下。是鬼魂嗎?是專程來找她的嗎?
「還我……還我……」
心神搖晃,奔潰似的大嚷,「出來!別裝神弄鬼,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乞伏絳蕊……我是西秦的公主……有人借了我的屍身,博得了萬歲的寵幸……」
鎮定片刻,循聲望去謹慎地詢問道,「你想怎麼樣?殺了我,要回你的身體?」
「不應該嗎?」陰風拂過,一襲白影穿過氤氳的水霧在黑暗中現了身,「屍首原本屬於我,借了就要還的。」
雁落羽仔細打量著與自己身量相仿的女子,酒已醒了大半,「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雖然我就是個活鬼。你想逼我自盡投湖,然後取而帶之,獨佔龍寵?」輕蔑一笑,冷冷地望著對方,「要是猜得不錯,我們見過面,你就是那個隨軍出征的營妓。」
「好眼力,居然被你認出來了。」素紗下的紅唇一張一翕,「你不怕鬼嗎?怎麼就沒有嚇到你?」
「得益於我雁落羽天生是個醋罈子,自從那天見過你就一直念念不忘。你的確是個鬼,我心裡的鬼!不同的是,我不怕。」桀驁不馴地揚起下巴,迎上前去,「你卓然不群的氣場實在讓別人難以模仿。說吧,誰派你來的?中山王由著你在皇宮裡進進出出嗎?」
「用不著你提醒,我清楚自己的身份。如果當初你死在了樂平王手裡,信不信我很快就會取代你?」
「不,拓拔燾不會要你!他明知道你是某些人派到枕邊的奸細。」
「萬歲要了我,我已經得到了萬歲的寵幸。」
「是的,白送上門的東西沒道理浪費掉。征途苦悶,他需要女人。僅此而已,無關愛情,所以不要妄想著專寵。」想不到自己會如此寬宏大度,對於愛人的出軌置若罔聞。心湖微微蕩動,痛只是淡淡的……
「如果萬歲沒有被我吸引,就不會給我寵幸。」
「呵,如果他真心喜歡你,又怎麼會輕易將你送給拓拔辰?你真的不明白嗎——你以為有一副酷似我的容貌,甚至比我更嫵媚更漂亮就能得到他的心?對於那些膚淺的凡夫俗子可能是這樣。可對於他而言,並非如此。身為天人,他重情更勝重欲。若男女之間存在著身體的吸引,他來者不拒,卻又素不留情。」
「別告訴我,他寵幸什麼人你都不在乎!」挫敗,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
落羽緩緩坐下身,「為什麼要在乎?萬壽宮裡就他一個男人,你不覺得那些獨守空房的女人很可憐嗎?雨露均沾是再好不過事情,我不嗔不怨,只當是行善積德了。」錦繡一甩,側倚著雕欄,「沒事的話,你快點走吧,他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了。」
「你心裡沒有他,你根本就沒把他放在心裡!女人若是愛了,就沒有不在乎的!」
「愛與不愛我自己知道,用不著旁人來指點評價。」不嫉恨就是不愛嗎?要是嫉恨等同於愛的話,不愛也罷!她不是以前的雁落羽了,她不會誤將茶杯上的塵埃當作杯子本身的瑕疵。她相信愛是無私的,而嫉恨源自獨佔的慾望。
愛上的東西就一定要獨佔嗎?
譬如枝頭的一朵花,留在枝頭上就是滿眼秀色,成就的果實更是來年的希望。折下花枝握在手中,留住的只是個迷人的剎那;
譬如湖裡的那群魚,越是淡靜觀望,那些魚兒就越發的親近地圍著你,若是想把它們捧在手上,得到的只有一池惶恐和網上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