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拓拔燾換了龍袍,擺駕去了永安殿,裝病告假中的雁落羽還假惺惺地窩在窄榻上。水光瀲灩,照著驚鴻軒的格窗,猶如眼下的心情一樣動盪。
宗愛說,她僅有的機會就是對方陪萬歲爺上殿的個把時辰。他私下裡已經跟天牢的監守打過了招呼,又說,萬一出了什麼差錯,死也不能招認是他關照的。
小女人換上事先準備好的宦官袍服,鬼鬼祟祟地溜出了御花園,小心翼翼地躲過衛兵,按時趕到了接頭地點,在天牢的牆根下焦急地轉著圈。
「姑娘跟我來,切勿高聲喧嘩。」講話的老頭子走路沒聲,鐵青的臉色更像是僵死的活鬼。
感激地點了點頭,輕言一聲,「煩勞老伯前面帶路。」
走進幽深的巷道,一股潮悶的霉味撲面而來。轉過一道彎霍然開朗,遠遠看見木柵欄隔就的牢房。
聽見腳步聲,乞伏暮殳翹首張望,「吉兒——」赫然起身,丟掉手中的燈草。
閉目打坐的司馬寶胤被「鄰居」的大嗓門驚醒,下意識地轉頭瞟了一眼——落羽?趕忙揉了揉眼睛。他不是眼花了吧?一骨碌趴起身直衝向牢門。
「哥,你還好嗎?」小女人熟悉的嗓音讓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哥沒事,一直擔心你……對了,宇文兄弟如今關押在何處?」扒著木柵欄緊緊攥住妹妹的小手。
「宇文矍……越獄、襲駕——」
「被正法了?」一臉驚詫的表情。
「嗯。」輕輕頷首,一時喚醒了自責的良心,「死於萬歲箭下。主上格外開恩,厚葬了。」
「唉!」猛地一拍立木,淒然歎惜,「為兄此次恐怕也難逃一死了。」
「不會,哥哥放心,萬歲只是暫時關著你。樂平王涉嫌謀反,查有實據,一旦定了案,萬歲很快就會放你出去。」
不可思議地望著妹妹,「吉兒……那狗皇帝欺負你了?」
「嗯。不過不是現在,是兩年前的事情。在方山……也正是這個原因,我才執意背棄父母定下婚約。」
暮殳低頭抹了把前額,「命裡注定,宇文矍注定亡於此劫。」天子要了他未過門妻子,對方有什麼能耐競爭?早先就有道人說,絳蕊生就是禍水。原想她迷惑魏主,這丫頭輕易就做到了。怪他——算來算去害了自家兄弟。
「哥哥不要太傷心,安心在這裡住些日子。我會不時提醒萬歲你還被關在大獄裡。」舉目打量對方的氣色,「在牢裡一切還好嗎?」
「平日裡茶飯齊備,沒受什麼罪。」
「皇恩浩蕩,哥哥要銘記在心。」拓拔燾之前果然有過安排,心中十分感激。
乞伏暮殳無意間瞥見隔壁「鄰居」詫異的眼,趕忙解釋道,「司馬兄弟,此乃舍妹,就是我常常提起的吉兒。」
寶胤勉強擠出個囫圇的笑容,「呵,我——認錯人了。」怎麼會呢?明明就是落羽。
小女人淡淡一笑,假意斥責,「沒認錯,換個名字就不認識了?」
「落羽,真的是你嗎?這到底怎麼回事?」一臉苦笑,連忙迎上前去扒著牢門。
「落羽是御賜的名字,我的原名是乞伏絳蕊,吉兒是乳名,這沒什麼奇怪的。」緩緩走過幾根柵欄,望向對方。
「你就是萬歲拒不迎娶的那位西秦公主?從沒聽你提起過。」
「同是天涯淪落人。沒落皇族,何足掛齒?」這話稍稍有些違心,之前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這下輪到乞伏暮殳撓頭了:這兩個傢伙認識嗎?彷彿很熟的樣子……
「寶胤,別擔心,萬歲並不想殺你。不然,你也活不到現在。出征之前,萬歲斷然不能與樂平王反目。你當眾揭穿樂平王謀反,萬歲只能委屈你。近日,劉潔罷了官,崔司徒已查出了樂平王謀反的證據,相信你和我哥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細細端詳著牢籠內溫和而沉靜的臉。
對視良久,語重心長地詢問道,「你還好嗎?」眼前的女子美麗依舊,看似平添幾分嫵媚。
「戎馬倥傯,九死一生。一不小心成了流芳千古的巾幗英雄。」
「我問的不是這個。」寶胤以為,對方心裡明白,有意迴避他的問話。
「伴君如伴虎,有什麼好不好的?」扯開一抹甜美的笑容掩飾心底的蒼涼,忽然覺得自己蒼老了很多,扯起了別的話題,「尚書劉潔被誅滅了三族,南康公鍬鄰也牽連謀反,加上鍬風之前意圖行刺你父親,八成會被滅門。」很想告訴對方,之前她差點被琅琊王老爺子「賣」了,話到嘴邊又嚥回了肚子裡。
寶胤剛要開口,監捨不遠的玄關處忽然傳來驕橫的女聲,「何人斗膽私入天牢?」寶音緊繃著小臉,腳步直逼雁落羽,裝腔作勢地問,「好像在哪兒見過?」
落羽滿心惶恐,說什麼都想不到會在牢房裡遇見公主,砰的一聲跪在地上,「奴婢叩見公主殿下。」
豆蔻年華的「金枝玉葉」活像只警覺的刺蝟,話裡帶刺,咄咄逼人,「哦,你不就是我父皇身邊的那個狐狸精嗎?不在宮裡迷惑父皇,一個人跑這兒來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