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夜奔襲,拓拔燾率部趕到琅琊王駐地時蠕蠕敵軍早已不見了蹤影。極目遠望,固若金湯的冰城在清晨的陽光下閃著奪目的光芒。
揚鞭打馬,自荒原的坡緩上俯衝而下,在距離冰面一丈開外的地方驟然勒緊了韁繩。「那是什麼?」震驚,揚手指著城門外懸掛的十幾具裸屍。
拓拔辰下巴脫臼,指了指城門上的「警示大旗」,「天——天花。」
拓拔燾一陣反胃,緊捂著嘴巴險些嘔了出來。難怪滿身密密麻麻的「豆子」,司馬楚之從哪兒找來這麼邪門的門神帖在這裡。
觀望片刻,城門忽然緩緩開啟,裡面的士兵手拿著笤帚簸箕悠然自得地出了營門。簸箕裡的黃沙徐徐傾覆在冰面上被緊跟其後的笤帚鋪平。再一抬頭,琅琊王紫紅的面龐已笑呵呵地迎出了大門,「臣等恭迎吾皇萬歲!多謝萬歲星夜兼程來此救援。」
拓拔燾表情邪門,唇角挑起淡淡的自嘲,「早知如此,何須勞師動眾?此陣固若金湯,憑朕都沒膽量進去。」
尋著皇帝老子的目光,找到了那「第三條防線」,攆著鬍鬚抿嘴一樂,「萬歲切勿擔憂,屍體是真的,痘毒是假的。」
「假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半信半疑地跟在對方身後急於看個究竟。
琅琊王官靴一揚,在士兵們放下的屍體上踹了一腳,「喂馬的黃豆——在蠕蠕賊兵的屍體上刷了些清漆,就這麼粘了上去。」
拓拔燾欽佩地搖了搖頭,爽朗地大笑起來,「呵呵,漢人的腦袋果然非比尋常。朕再次領教了。都說崔司徒足智多謀,你琅琊王毫不遜色。」
「哪裡哪裡,萬歲過獎了。老夫驍勇有餘,智謀不足。這還要托萬歲的福,賜給老夫一位精明的兒媳。」
落羽?
該死!他是說過。可他提供了兩個人選讓這老傢伙選擇,對方沒有理由放棄與皇室聯姻,而選一個侍奉過他的女子做兒媳。上次對方還說必選公主來著,眼下怎麼就變卦了?
真心想要放了她,把她嫁出去,許她個幸福的歸宿。然而自私作祟,依舊有些不甘心。無奈話已經說出去了,如今這司馬老爺子已然一口一個兒媳。如此也好,斷了他僅剩的一縷念想。
兩軍會師,君臣二人相繼進了大帳。一襲熟悉的身影還趴在案頭呼呼大睡,幾縷稀疏的髮絲遮蔽了臉龐。
琅琊王嚇了一跳:出門接駕之前不是喚她起來了嗎,怎麼還在這兒睡著?一方面,這是對天子大不敬,另一方面,一雙故人還是少見面的好。闊步上前,急著將對方喚醒,身後忽然響起溫情似水的男聲,「許是累了,由她睡吧。」
「深蒙龍寵」——果然不虛,換做別人,八成要掉腦袋了。琅琊王忽然覺得自己方才說錯了話,那「兒媳」二字,是不是說得太草率了?原以為皇帝老子厭倦了才會忙著把她許人,眼下看來並非如他所想。只怪他越來越喜歡這小丫頭了,急不可耐地想給她冠上司馬姓。
雙雙落了座,主席的位置理所當然讓給了皇上。溫潤的茶香誘惑著口乾舌燥的小女人,半夢半醒揉了揉粘澀的眼睛,「王爺,泡得什麼茶?好像跟平日裡不大一樣。」猛一開眼被久違的黃金面具嚇了一跳,身子一歪,跌坐回原來的地方,「你——什麼時候來的?我以為要等到午後才會到。」
不知道該說什麼,若是當初他會一把將她抱在膝上。許多東西失去了才明白它的重要,可望而不可及,就像無數的蟲蟻在胸中撕咬,顧及不遠處的琅琊王,斟酌著說道,「十萬火急,豈容朕歇息?」他是想說:因為她……
雁落羽趕忙起身,尷尬地搪塞道,「那就好好休息一下。小的先告退了。」
琅琊王在一旁謹慎觀望。還不錯,這丫頭尚且曉得避嫌。起身附和道,「嗯,這裡沒你的事了,先下去吧。萬歲星夜兼程,且在此好好補一覺。待士卒搭建完畢在移駕御帳。」
拓拔燾心裡微微有些怨氣:即使落羽成了司馬家的兒媳,對方也用不著這麼急著給他劃定安全距離。很久沒見了,多看一眼也不行嗎?除卻男女私情,這奴兒官至三品,乃是他御用的書女。
可氣歸氣,終究還是憋了回去。看著嫻靜溫良的小女人恭順地出了帳門,當即送走了琅琊王,滿心鬱悶地窩回榻上。
他這皇帝做得窩囊!即使是他司馬府的兒媳又如何?只要他想,她敢不從嗎?歷朝歷代,霸佔臣子之妻的昏君數不勝數,逼急了誰還計較後人怎麼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