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散盡,狻猊灰冷,拓跋燾撐著空虛的身子在依稀的晨光中坐起身。讓他悲喜癲狂的小女人熟睡著,蜷曲的身軀宛如魅惑的靈蛇。
大掌緩緩滑過有些冰冷的腰身,又一次抑制住想要殺死她的衝動。呼吸微微顫抖,傷感紅了眼眶。
該走了……
你來時,我信你不會走;你走時,我當你沒來過。
薄唇動了動,呼出幾句含糊不清的叮嚀:「身是過客,如夢一場,朕做出了最大的讓步。奴兒,你或許永遠都不會明白,至真至純的疼愛莫過於離開……」簡單梳洗,一副胡兒模樣。淡淡回首,匆匆出了帳門。
不知睡了多久,雁落羽終於被帳外凌亂的蹄聲驚醒,轟然坐起身,急不可耐地衝向帳門。透過帳簾的縫隙在紛亂的馬隊中望見揚鞭遠去的背影,千斤大石壓在胸口,哭不出來,喊不出聲,天地一片灰白,兩耳一時失聰。
禁籠開了鎖,渴望已久的自由忽然間變得一文不值了。她捨命追隨著這個男人來到這裡;如今他走了,徒留一縷孤獨的靈魂擱淺在紅塵渡頭。
亂馬踏碎了癡心:拓跋燾,你真的愛過我嗎?
不,每一次受傷的都是我!你心裡只有你的江山,你為我割捨過什麼?
披上一身戎裝,依舊是一副男兒模樣。日子如以往一樣渾渾噩噩,唯一不同的是,搭在軍營角落裡的醫帳移到了距離琅琊王寢帳不遠的地方。
司馬楚之以為,萬歲爺給他扔下個難題。「木蘭軍醫」要是有個一萬萬一,他這老頭子可吃罪不起。
這女子失寵了嗎?因為寶胤?萬歲爺為何不把她帶回宮去?
趁著傍晚的閒暇獨自進了醫帳,遠遠注視著手拿搗藥杵發愣的「假小子」,溫和地說道,「木蘭花,有什麼心事不妨與老夫講講,心神不寧如何上得戰場?」
雁落羽猛然驚醒,「小的參見琅琊王。」俯首叩拜。
「起來說話。」長襟一抖,在醫帳內唯一一把椅子上落了座。
明人不說暗話,她的見鬼身份此時已經成了公開的秘密。趕忙起身奉茶,「王爺請用茶。不知寶胤的案子問得怎麼樣了?在牢裡的飲食起居如何,有沒有受什麼罪。」
老者一臉慈愛,笑呵呵地解釋道,「事出有因,萬歲打心眼裡並不想治罪寶胤。只怪我兒魯莽,大庭廣眾之下宣稱樂平王謀反。大戰將近,這如何使得?」
「王爺如何得知萬歲無心治罪寶胤?他親口對你說的?」一時偏心,錯怪他了。難怪他說,他這麼做自有這麼做的道理。
「那是當然。萬歲私下裡還許諾將寶音公主配予我兒。足見萬歲羈押寶胤不過是在眾朝臣面前裝裝樣子。帶聖駕凱旋之日,我兒定會重獲自由,奉旨與公主成婚。」趁早斷了這女子的奢望,寶胤絕對不能迎娶皇上的舊相好。
阿彌陀佛,如此正好。反正她也不想嫁進司馬家,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濃濃的喜悅忽然被一片擔憂代替,扔下藥杵起身問道,「王爺方才說『聖駕凱旋』——萬歲已經出征了?」
「不錯。今日一早,各路兵馬均已開拔,萬歲已帶領中路大軍開赴前線。」
「那我們?」
「我等職在督運糧草。眾將士正忙著將軍需裝車,三日後出發……」
兩人聊著聊著,忽聽門外有人來報,「啟稟王爺,大司徒自京城派人來此求見,此時正在營門外候著呢。」
「來者何人?老夫親自去迎。」心中暗想:太子晃隨御駕親征,朝政大權皆落於崔浩老兒之手。這老傢伙此時派人前來,是何居心?
雁落羽一聽到「大司徒」三個字就渾身不自在。與那崔老頭雖然沒說過一句話,可只看對方端詳她的眼神,就忍不住心驚膽寒。
通報者抱拳作答,「來者乃是天師寇謙之,據說是奉萬歲臨行時的囑托來送符守的。」
司馬楚之砰的一拍扶手,忿忿起身抱怨,「唉——無稽之談!把那些鬼畫符貼在運糧車馬上就能確保眾神護佑,萬無一失?那還要老夫作甚?」
落羽連忙迎上前去,柔聲奉勸,「王爺息怒。有沒有其他的神仙護佑我就不知道了,有一位大神一定在護佑著我們——」
「誰?」
舉首之間,眉目傳信,「太平真君!」
貼上了這些符咒至少有一個好處,這一大車一大車的糧草就姓「崔」了。
司馬家是皇族姻親,貌似該歸入太子一黨。皇帝老子多半是怕崔老頭趁聖駕身赴前線的時候,找茬給琅琊王「穿小鞋」。戰時不比平日,作為戰爭命脈的糧草補給非同小可,絕不能因為朋黨紛爭而受到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