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層塔式的燭台上晃動著躁動的火苗,中軍帳內燈火通明,照亮了琅琊王紫紅的臉龐。
心急如焚,隱約聽到帳外傳來鏗鏘的腳步聲,司馬楚之正冠展襟疾步迎出殿外。「臣恭迎聖駕!」神情侷促而尷尬,慌忙抱拳跪拜。
「司馬楚之,你可知罪?」拓跋燾冷臉進了帳門,擺都沒擺對方一眼。淡淡揮手,喝退左右。
「臣有罪!可臣也是逼不得已……」五體投地,寬闊的脊背瑟瑟發抖。
「逼不得已?呵——」萬歲爺猛一轉身,橫眉立目,「朕還以為你想造反呢!」
「臣不敢!」連吞了幾口吐沫,趕忙解釋,「臣為犬子不平,我兒寶胤對萬歲一片赤誠,萬歲這般處置多有不公,傳了出去,只恐令天下忠誠之士寒心。」
「赤誠?」長吸一口氣,款款上前幾步,「赤誠也要分個場合,分個時候!當著數十名兵將的面,污蔑樂平王謀反?大戰在即,爾等可知會是什麼結果?」
「親王謀反關係重大,小兒生性謹慎,斷然不敢無中生有。」
「混帳!再若胡說,朕叫人將你也綁了。」微微弓腰,迎上琅琊王的臉,壓低聲音說道,「樂平王手握重兵,大戰在即,連朕都要讓他三分。你父子二人是成心給朕出難題吧?」
「臣——」
「住口!孰忠孰奸朕自有定論。」釋然長歎,「朕若不下旨羈押寶胤,明日朕那皇弟必會趕來見駕,到時候朕該如何作答?」
「那樂平王素有反心……」可憐一腔忠肝義膽,無奈地搖了搖頭,「明知如此,萬歲何故一再縱容?」
拓跋燾微閉雙眼,仰首輕笑,「呵呵,琅琊王不會以為朕怕他吧?」雙眼微微張開一條縫,緩緩舒出一口氣,「老子曰:預先取之,必先予之。愛卿該明白月盈漸虧,水滿自溢的道理。」
恍然大悟,緩緩直起身,「臣愚魯,不解聖意。可憐小兒一時不慎成了屈死的鬼。」
長吁一聲,「朕不會殺他。如愛卿所說,朕若處死寶胤,豈不令天下忠誠之士寒心?」側目望向案前的銅鎦金鏤花熏香爐,「就先委屈令郎在天牢裡住上個一年半載,待大軍班師回朝,朕自會還他個公道。」
「萬歲所言不虛?」自知失言,趕忙賠禮,「哦,還請萬歲見諒。犬子少時便離開了母親,臣心中常感虧欠,所以……同為人父,萬歲想必能夠明白。」
「朕一言九鼎,還會騙你不成?」伸手示意對方請坐,逕自盤坐於正席,「不但如此,朕還想與你攀一門親。」
司馬楚之滿心疑惑,怯怯地抬起頭。
「朕那寶音公主已年滿十四,愛慕令郎已久。」頓了頓,淡淡舉眉察言觀色,「另外,朕那書女也很仰慕令郎。只是不知令郎心儀哪個?」
琅琊王面露喜色,長跪作揖,「若蒙寶音公主下嫁,我司馬家與皇家便是親上加親。自古婚姻大事皆奉父母之命,臣做得犬子的主。」心中暗暗打鼓,即使沒有公主下嫁這般美事,他司馬家也斷然不敢迎娶那個「禍害」。朝中誰人不知萬歲爺對書女「恩寵有加」,這皇帝老子的「破鞋」還是不撿為妙。
「朕不是問你,是問你兒子。朕希望公主嫁給真正愛慕她的人。」細想起來,那奴兒的一席話確是一番金玉良言,父輩的悲劇不該在兒女的身上重演。女人最大的幸福莫過於嫁給一個真心疼愛自己的男子。對方的心裡若是沒有她,嫁過去還不是活遭罪嗎?
「如此說來,臣當問過犬子再來回復萬歲。」老爺子心意已定,暗咬牙根:問與不問還都是一個結果。放著好好的駙馬爺不當,非去搶那頂御賜的「綠帽子」麼?
雁落羽拖著病弱的身子踉踉蹌蹌地衝出御帳,剛探出半個腦袋就被守衛的親軍擋了回去,「站住!沒有萬歲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帳門!」明晃晃的劍身彈出劍鞘,嚓啦一聲橫在小女人面前。
柳眉輕攢,暗暗抱怨:該死!除了她還有誰會擅自出入這個破地方?任何人——不如直接指名道姓的來得坦蕩。也不知道寶胤現在怎麼樣了?總之,是她連累了對方……
無可奈何地退回帳內,雙手用力攪動著襟前的緞帶:前面是深淵,後面是懸崖,徹底惹毛了「活閻王」,往後該怎麼辦啊?
之前,她還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即使是妄想好歹也有個目標;而眼下,她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了。
呵,還好她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
即不想跟那個「萬女之夫」鬼混,也不願意糊里糊塗地嫁個半路殺出來的男人。
頭疼啊!
佛說:無計可施的時候不如放下。只想一個人靜靜心,想想感情以外的事情。譬如,樂趣,價值,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