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天生貴氣,高昂著稜角分明的下頜緩緩踱出了灌木叢。暗夜中金光乍現,凝固成一張冷峻的假面。
司馬寶胤戰袍當風,淡靜從容,長襟一抖,伏地叩拜,「微臣叩見萬歲!」。
拓跋燾以眼角餘光淡淡掃過透著濃重書卷氣的戎裝小生,良久沒有做聲。他還沒有糊塗到以為對方真是帶著人馬來此護駕的,讓「謙謙君子」牽腸掛肚的當然是混入軍營的「窈窕淑女」。
跪著吧!
作為帝王,他承認自己有失氣量;可作為男人,能不計較他人惦記著自己的女人嗎?他可沒那麼大方!
一路追來的雁落羽像只敏捷的小鹿輕盈地躍出草叢,眼前寬闊的脊背將跪在地上的司馬寶胤擋住了大半。走出遮天蔽日的背影,順著眉眼,怯怯地勸說道:「萬歲,不關他的事,你心裡有火只管衝我發。」
「軍醫所謂何事?朕不明白。」人家司馬大公子說了是專程來「護駕」的,他「平白無故」發得哪門子火啊?
「呃……令牌!對,是令牌。」情急之下差點說走了嘴,當著隨駕親軍的面萬萬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小的白日裡觀察地形,妄猜此處有蠍,這才向司馬大人請令出營。蠍子沒抓到皆是小人的錯,懇請萬歲切勿遷怒於司馬大人。」身子一沉,砰的一聲跪在地上。
「若因為幾隻蠍子牽連到堂堂『君子』,朕豈不真成了昏聵小人?」雙頰冷峻無波,幽眸深不見底,瞄了眼欲救「英雄」的美女,款款轉向寶胤,「起來吧。難得木蘭軍醫為你求情。」
「謝萬歲!」寶胤挺身而起,始終低垂著臉。旁人不解其中深意,他可聽得出萬歲爺酸溜溜的口氣。生性謙和,這輩子從沒想過會與哪個男人爭奪一名女子,更不敢想像這位情敵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子。
「色」字頭上一把刀,只怪彼時被動盪的情慾沖昏了頭腦。與書女原本清清白白,卻因為放肆一吻變成了真正的欺君重犯。
雁落羽長舒一口悶氣,方要起身但見身邊的「凶神」嗔目低喝,「跪下!朕准你起來了嗎?」
「萬歲?」寶胤大惑不解,戰戰兢兢地抱拳詢問。
拓跋燾狼眼微瞇,轉向花容失色的小女人,「忙活了大半宿,連個蠍蟲的影子都沒見到!憑空妄斷,害朕白跑了十幾里路。木蘭軍醫,你可知罪?」
「小的罪該萬死,任憑萬歲發落。」這「妄猜」的罪名是她自己說出來的,不認也得認。這傢伙成心抓她的話把,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啊?
「雖罪不至死,然活罪難逃。來人啊,押下去,宮刑伺候!淨身為奴,留在帳下將功補過吧。」
「你——」不要臉!險些連名帶姓地罵出口來,「拜託你一刀卡嚓了我,我才不要當太監呢!」
眾人暗自唏噓,料定這「俏兒郎」要走桃花運了。寶胤遠比落羽清醒得多,為女人歇斯底里地叫嚷暗暗吞了口吐沫:她原本就是個女的,用得著為「宮刑」一說大呼小叫嗎?萬歲無非是想堂而皇之地將人留在身邊,由此可見「書女深沐隆寵」一事絕非市井傳言。可憐的是他司馬寶胤,只能在沒人注意的時候遠遠看一眼有緣無分的伊人。
幾名親軍衝上前來將皺巴著小臉的軍醫拖了下去,拓跋燾一臉近乎麻木的淡漠附在校尉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舉步登上了龍輦。再次體驗到身為帝王的優越感,以鄙視螻蟻的目光淡淡掃了跟在身後的男人一眼——
天下太平。不要妄圖窺測屬於他的東西!
王者不言「愛」,只言「寵幸」。「寵」即是「幸」。而這「幸」字絕非一個美好的詞彙,意為枷銬——上古時僸錮雙手的刑具。而承幸之女子從此便成了帝王專屬的籠中之物。
不要抱怨上蒼不公,這個世界原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作為女人,承受寵愛的同時必然要帶上枷鎖,不論那個男人是金鑾殿上的帝王還是兩腳泥巴的山野村夫。
司馬寶胤心如喪家之犬,神情頹廢地跟在御駕之後。眉宇挽出暗淡的心結,心中瀰漫著明知是多餘的掛念:既是深沐皇恩,量那「假小子」許會受些皮肉之苦,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吧?
可那與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是天子的禁寵,根本不屬於他。怎奈臨別前那個莽撞的吻在心底打下了深深烙印,佳人傷心欲絕的眼神,還有方才斗膽為他求情的決絕,讓他不由生出幾分遐想——
書女會不會有幾分鍾情於他?
明知名花有主,深藏宮苑,還是忍不住去揣測小女人心裡的想法。她是真心愛慕萬歲嗎?或許是情非得已吧?若是兩情相悅又怎麼會想方設法逃離真龍的利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