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落羽被親軍推搡著帶進大營,犬吠聲此起彼伏,雙手被綁在御帳外不遠的馬樁上,舉目眺望著夜色中玄黑的身影。
隨駕人馬漸行漸近,跪伏在地上恭候天子落輦。拓跋燾將掌中金弓遞給侍奉左右的侍衛,側目對上小女人焦躁不安的視線。
金面平靜無波,狼眼中泛起一抹玩味的光暈。輕咬著兩腮,步向系在拴馬樁上的男裝女子。
“看什麼?沒見過?”落羽因為對方變態兮兮的目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撅著小嘴,惡狠狠地抱怨著。
“放心,朕未存邪念,只是在想何為快樂?”薄唇浮起一抹譏誚,勾勒出微微上揚的弧線,“一切朗旺(自我意志)皆快樂,一切賢旺(他人意志)皆痛苦。無所顧忌地凌駕於他人的意志之上,便是終極的快樂。而世間能夠實現這種快樂的唯有帝王,朕忽然找到了幾分優越感。”
“你是帝王,你可以主宰他人的意志。可你真的快樂嗎?”直視男人囂張得近乎可恨的目光。
“當然。朕是束縛你的人,而你是被朕束縛的人。”
女人淡淡地嗤之以鼻,“快樂?快樂到變成了分裂症患者?”哪壺不開提哪壺,對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不屑一顧,“皇權不過是無限膨脹的欲望,當它得到滿足的時候人就像飛上了天堂。對,是天堂。沒有饑餓,沒有失敗,一群無性別的小BABY在天空中飛來飛去,一切需求和欲望都能得到滿足。”
“滿足即是天堂。滿足了心底的欲望,人才會覺得快樂。”伸手解下馬樁上的繩索,像牽著只寵物一樣掃過捆綁在女人腕上的繩結。男人想要一個女人,並且有把握將其牢牢地攥在手心;如此,他才會感受到快樂與成就。
“你要是晚出生一千幾百年,或許會成為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坦白的說,當初我也差一點投入上帝的懷抱,卻因為父親的一番話成了一名不怎麼稱職的佛徒。”
“住口!大庭廣眾之下再提一個‘佛’字當心朕親手割了你的舌頭!”用力牽扯手中的繩索,大步流星地進了宿帳。任由擺布的“寵物”跌跌撞撞地跟在身後,一個踉蹌跌倒在腳下。“別這樣看著朕,朕不會覺得內疚!”
“我沒指望你會內疚!眼下的處境,讓我忽然明白了天界諸神為什麼永遠跳不出輪回,且個個都長著一副猙獰的面孔。”微閉起雙眼,淡淡一笑,“因為欲望——得以滿足的欲望。”
“所謂何意?”
“沒有那張猙獰的臉如何滿足膨脹欲望?沒有那張猙獰的臉何以守住即以實現的夢想?色心不除,塵不可出。欲望不斷,終究跳不出輪回。”
“朕無心涅槃成佛,但求活得快樂就好……正像你說的那樣,朕只願作個手托銀鼠的天王。”伸手拂過女人發絲凌亂的後腦。
“快樂與滿足就是你全部的人生目標?呵,想不到你的思想還蠻超前的。我以為只有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西方人才會這麼想。”二十一世紀的各色媒體不停地宣揚“快樂至上”,仿佛活著的所有目的就是為了尋求快樂。而快樂本身意味著自我欲望的滿足,換而言之,人就是為了滿足欲望而活。
“西方?”拓跋燾微皺著濃眉,不解其義。或許是指西域諸國?
“這無關緊要,我只想給你講個故事。也就是父親曾經講給我的那個故事。
佛陀有位堂弟,名叫難陀。他深愛著他的妻子。兩人相互迷戀,晝夜難分。佛陀知道堂弟從沉溺中醒來的機緣到了,於是來到了王宮。
難陀與妻子小別面見佛陀之前,妻子以唾液沾濕了手指,在他額前畫了個圈,告訴他必須在唾液干了以前回來。
佛陀說帶他去看十分罕見而奇妙的東西,難陀因為一縷好奇心忽視了妻子在額前留下的印記。
先去了一座猴山。佛陀指著一只骨瘦如柴的獨眼老母猴問:你的妻子和這母猴哪個比較美?
難陀毫不猶豫的回答,妻子最美,並描述了她諸多的美好之處。
正在難陀念及妻子的時候,佛陀帶他去了兜率天,那裡有數以萬計的美麗女神,以及堆積如山的珍寶。佛陀又問:你的妻子和這些女神相比誰比較美?難陀屈身回答:跟這些女神相比,妻子就像那只母猴。
於是,佛陀帶他去看一個珍寶美女圍繞的無人王座,震撼之余,難陀問:誰將坐在這兒?仙女們回答:人間有位國王名叫難陀,他即將出家。由於他的善行將投生天界,成為寶座的主人。難陀一聽,即刻要求佛陀為他剃度。
回到人間,難陀成了僧侶。佛陀告誡所有的徒弟都不准與難陀說話,並且盡量避開他,心不同,見地不同,行為也不同。其他門徒尋求的是證悟。而難陀尋求的是快樂。
難陀漸漸感到孤單悲傷,覺得被這個世界拋棄了。佛陀這次帶他去了地獄,看見小鬼環繞著一口大鍋。難陀問他們要干什麼?小鬼說:人間有個人叫難陀,他在天界住了很久,卻沒有斷除輪回之根。他過分沉迷享樂而不去尋求更多的善業,功德耗盡時,他會被我們扔進這口油鍋。
建立在快樂基礎上的人生是脆弱的,一旦更美好的快樂出現時,人們馬上就會丟棄現有的快樂。譬如領土之外的領土,財富之外的財富,美色之外的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