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番考量,雁落羽終於憋足一口氣踏進了御帳。暗自慶幸裡面的東西並不多,除了筵席、氈毯、貂裘,剩下的只有幾本書籍和整套的筆墨紙硯、杯盞茶碟。
輕車熟路,三下五除二便將帳內收拾得舒適妥當。取碳烹茶,點燃熏香,將架在帳外炭火上的銅壺拎入帳下注入放有中藥和香料的木盆裡;鋪就筵席氈毯,轉身將行案上的《淮南子》擱在枕邊,長出一口氣,急不可耐地衝出帳門。
開懷暢飲過後,拓跋燾覺得腦袋有些發悶。歸途中腳步踉蹌,不停說服著伴在身旁的樂安王拓跋范,「朕沒醉,只是累了,皇叔不必擔心。」
「臣得把萬歲送進御帳,替萬歲燒水鋪床。」一臉不正經,全然是一副玩笑的口氣。事實上,叔侄倆年齡差不了幾歲,從小一起和尿泥長大。百無禁忌,知道這皇帝侄兒不會怪他,「萬歲該把宗愛帶來,夜裡也好有個貼心的人。」
拓跋燾打著酒嗝望天興歎,「唉——人言可畏啊!」別人議論議論也就罷了,連他這小皇叔也誤會他。想起來就一身雞皮疙瘩,他真不記得自己曾寵幸過宗愛。原本是空穴來風,如今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透過黑漆漆的夜色,遠遠看見一襲羸弱的背影,用力擠了擠眼睛,以為自己縱酒過度,產生了幻覺,「皇叔方才看見那裡晃過個人影嗎?」揚手指了指魅影閃過的地方。
「哪兒來的人影啊?臣沒看到。」酒後心不在焉,誤解了對方話裡的意思,「大營中絕對安全,萬歲就別疑神疑鬼了。御用親軍早已在帳下恭候多時。待萬歲入了帳,便將御帳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起來,保證連個蒼蠅也飛不進去!」
「呵呵,煩勞皇叔操心了。」心裡的秘密無從傾訴,孤家寡人,大概是他眼花了。
侄叔倆一前一後踏入帳門,拓跋燾輕輕扇動著鼻翼,尚未來得及開口,就被跟在身後的小皇叔搶先了一步,「琅琊王這馬屁拍得下了功夫,我還當他是個粗人呢。」
拓跋燾並不關心這些,四下打量,微微攢起濃眉,「皇叔聞到什麼怪味兒沒有?」
「怕是薰爐裡的香片。」
「不是。彷彿有股子女人的味兒。」
「萬歲怕是想女人了吧?方才出宮一日而已。軍中寂寞,這事兒臣可沒有辦法。」
「呵呵,朕不過是開個玩笑。累了,皇叔也早些下去安歇吧。」目送著拓跋范出了帳門,心裡自言自語:他的確是想女人了——
但不是每個女人身上都是一種味兒,就像他的奴兒……
可能是酒精作祟,忽然覺得十分淒涼。解下沉重的鎧甲,疲憊地盤坐在行案旁。杯中的茶尚有些燙手,淺淺抿了一口,望著案頭的筆墨紙硯,眼中忽然瀰漫著濃重的疑惑——
行案上文房四寶的陳設竟與宮中如出一轍,琅琊王帳下有人留心過他的御案陳設嗎?
四下打量,床頭的《淮南子》,盆中加了中藥和香料的熱水……忽然感到一絲恐懼:若非近身內侍,何人能將他的飲食起居瞭解得如此透徹?
此人該殺!
堂堂天子怎能容他人這般肆無忌憚地窺測他的隱俬?琅琊王這馬屁果然拍得「舒服」,一不小心就拍到了馬腿上。霍然起身,對著帳下揚聲大喊,「來人啊!」
親軍校尉闊步衝入帳內,「萬歲有何吩咐?」雙手抱拳,跪地參拜。
「傳琅琊王!」狼眼微瞇,若有所思。見侍衛應聲奔向帳門,忽然之間改變了主意,「慢著——」躬身拿起枕畔的《淮南子》,朝轉頭的校尉輕輕擺了擺手,「算了。時辰不早了,明日再說吧。」
忽然有種很強烈的預感:是她嗎?
不由聯想到飄落在葦草上的秀髮:剪斷了頭髮,莫非……
見鬼的想法!
八成是醉了。
那樣嬌媚可人的病弱佳人可能混入軍營嗎?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她是個女的。可不怕一萬九怕萬一,此時不宜打草驚蛇,還是先證實一下再說吧。
會是那名軍醫嗎?隱約記得錄事說,對方是被爹媽當做女娃兒養大的。起身披上貂裘,熄燈出了御帳,詫然一愣,黑壓壓的一片人馬將御帳圍了個水洩不通。
不行,這樣出去動靜太大,弄不好會把軍營裡弄得雞飛狗跳,人心惶惶。不急於一時,人若真在營中,見面只是早晚的事。女子入營乃是誅滅滿門的重罪,萬一是她,難不成又要死於他的刀下?大戰在即,他需給將士們一個交代,何況也未必就是她……
反覆思量:小心使得萬年船,來日方長,入帳就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