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疼欲裂……
拓跋燾滿心煩躁,一手托著前額;忽而轉身背向崔浩,恍恍惚惚地斥責道:「司徒大人有話儘管直說,休要與朕打啞謎!」
「萬歲稍安勿躁。」崔浩揮手示意身後的小廝撤下去,拱袖參拜,「今晨,遊方僧人曇耀在武周川水岸發現了這些衣物,逆流而上,又在幾里之外發現了金縷鞋和這些釵環珠璣,以為人命關天,遂送至府衙。地方官員見這些首飾上皆鑄有內廷銘文,即刻潛人呈送於老臣。」
「朕知道!」他關心的不是這個,「所呈衣物皆為書女所有,朕問的是屍首。」
「大批人馬沿河搜索,未見屍首。老臣以為,書女許是化作一條魚兒遁水而去了。」此話頗具諷刺意味,此女前日既然能化作銀鼠,今日化作一條魚兒又有何不可?
拓跋燾微微轉頭,隱約聽出對方話裡有話,「司徒大人的意思,朕已經明白了。煩勞大司徒為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操心。無須多言,朕心裡自有分寸。」
高手過招,點到為止,深知當今萬歲乃聰明絕頂之人,草草收了尾,「事出有因,德妃著實冤枉。」拱袖作揖,「望萬歲三思,老臣告退。」
拓跋燾望著遠去的飄逸背影若有所思:大戰在即,有些話不宜說得太過明朗。崔老頭認定書女並沒有死,揣度是太子一黨暗中策劃的金蟬脫殼之計。
前時傷那奴兒太重,之後又任其自生自滅再沒有理會。背後主謀想必怨其不能惑亂君心,索性將她送出宮去。先來個因病假死、栽贓嫁禍,又使中山王監守自盜,借用了那段銀鼠化魂的故事。怎奈半路殺出個司馬寶胤,而那刁奴唯恐夜長夢多,當晚便辭行離去了……
貌似環環相扣,順情順理。可惜崔司徒不知那金丸中的字條上寫明了「妖婦」二字。此事絕非晃兒主謀,不然對方就不會在靈車遭劫後向他透漏落羽的下落。誰是元兇他心裡大致已有了底,只是眼下不宜揭開蓋子。
轉身打量著托盤裡的簪釵環珮。佳人音容依舊,婉坐膝上的嬌俏嫵媚再次浮現於眼前……
落羽,朕不怪你,朕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既然活著回了京,又怎麼忍心棄朕而去?
不急於一時,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朕也會找到你。既然是朕掌上的銀鼠,就永遠別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午後的陽光寧謐而安逸,九五之尊倒在龍榻上佯裝小憩,趁當值宮人打瞌睡的工夫換上久違的石青錦袍,帶著兩名隨從悄悄溜出了宮門。
出了郭城西門數里,武周川如虛度的光陰一般奔流而去,渡頭邊的葦子並不繁茂,草頭上蕩漾著幾縷飄渺的青絲;稚弱的魚兒在根莖間的淺水窪裡悠然嬉戲,聽到輕柔的腳步聲響起,轟然散去。
「香魂隨水去,斷髮斬情絲,郎情深似海,憐奴奴不知。」拙奴兒,好端端的頭髮何苦剪了?反到讓他多了幾分聯想:落了發,是否再度遁入了沙門?
沿著水邊向下遊行走,陽光一閃,但見葦草間銀光刺目,定睛一看正是那枚「天眼貝母」,心生埋怨,微微斂起眉頭。
怎麼,連御賜的信物也丟掉了?他若計較起來,足以誅她的九族。
怎奈那個女人就像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一樣,既沒有親眷,也沒有宗屬。說她是太子一黨無非也是臆測,從來沒窺見她與什麼人有過聯絡。或許原本就是子虛烏有,可能是他多慮了。又因為崔司徒時常在他耳邊提起「西子禍國」的典故,而加重了他心裡的疑惑……
古來君主無數,若非貪圖享樂的酒囊飯袋,便是征戰殺伐的暴徒。前者被稱作昏君,後者被譽為聖主。夫差是個特例,雖因女色而亡國,卻絲毫不減英雄氣魄。
能遇到夫差是西施莫大的幸運,有幸遇到西施對於夫差來說,就不是幸運嗎?
魚吾所欲也,熊掌亦吾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上天是公平的,付出與回報對等,江山易改,佳人難得,拿著一個國破人亡的惡果,去否定曾經擁有的快樂嗎?
只道是「紅顏禍國」,未免有些牽強。多少帝王不近女色,一樣逃不出江山易主的結果。漢武劉徹平生尤愛女色,大漢朝還不照樣天下太平嗎?
不過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最主要的還是他本人怯懦。因為賀蘭,他不敢再愛了,害怕失去,忌憚於痛澈心脾的暗傷。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這一闕是誰對他說起的?是那奴兒嗎?隱約有些印象,記不清了。
方山——許是他的幸運,遺憾的是他沒有好好珍惜。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的話,他定會投入的再愛一次。
換一種殘忍而自私的說法:前幾日她若真的死了,結果便是今日的生離死別。而將來他若因故將她賜死,結果亦不過是眼下的樣子。亦或憑著他的寵愛,那奴兒還能自在地多活它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