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軍醫一進軍帳,正撞上新來的「娘娘腔」坐在窗下哭鼻子,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木蘭花,男兒有淚不輕彈,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沒,沒什麼。」趕忙擦乾眼淚,信手拈來個借口,「我只是在想,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什麼要打仗呢?上了戰場,九死一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這仗不是萬歲要打,是蠕蠕逼得我們不得不打。」坐下身來抿了口茶,將事情的經過娓娓道來,「當初,我軍大破柔然,紇升蓋可汗憂憤成疾,不久便見了閻王。其子郁久閭吳提繼承王位,號稱敕連可汗。
神麚末年,我邊防守軍俘獲柔然兵士二十餘人,萬歲急欲結束戰亂,下旨賜還他們衣物,並釋放了他們。柔然人很是感激,敕連可汗自知元氣大傷,便借此機遇派出使節與我國交好。我主厚禮相待,之後還把西海公主嫁給了他;又派穎川王拓跋提迎親,娶回了柔然公主。
幾年之後,我主發兵西涼一統中原。臨行前告誡大臣穆壽,柔然可汗與沮渠牧犍交情向來很深,聽說大魏要西伐,一定會來侵犯我國邊境。
萬歲出征時留下了精兵良馬,下令穆壽輔佐太子,等到收割完畢再發兵前往漠南,潛伏在要害地區等待蠕寇到來。先誘敵深入,再出其不意,如此便可攻無不克。
哪知穆壽並未深信,僅憑胡僧占卜,就認定蠕蠕不會來犯,因而未加防備。結果,敕連可汗乘虛入侵,留下他哥哥郁久閭乞列歸在北鎮相持,親率精銳騎兵長驅直入。
平城官兵紛紛出城逃命,奉命守城的穆壽無奈,請求「豆陵保太后」帶太子到南山避難。「保太后」厲聲斥責穆壽是『膽小鬼』,一代巾幗拿起戰刀指揮作戰,組織民眾迎戰,力保平城。此時,嵇敬在陰山北面擊敗了郁久閭乞列歸,又生擒了柔然將領五百人,斬殺士卒一萬多人。敕連可汗見平城久攻不下,遂率部撤走。
唉,那年多虧「豆陵將軍」,待到萬歲滅涼回京,柔然人早已逃得不見了蹤影。
時經幾年,此次北伐說來是為還擊蠕蠕的挑釁,更主要的目的是報當日平城一戰之仇。」
雁落羽聽得熱血沸騰,暫時忘記了心裡的苦悶,「那個『豆陵保太后』是太子的母親嗎?從來沒有聽說過,好厲害哦!」曾經聽宗愛提起萬歲對太子的母親賀蘭甚為寵愛,或許,這就是其中的原因?
「說了是『保太后』,你這小子怎麼聽不明白?」真是朽木腦袋!老軍醫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不緊不慢地解釋道,「為防後宮攝政、外戚專權,太祖傚法漢武帝縊殺勾弋夫人,立下『子貴母死』的祖訓。兒子一旦被立為太子,其母就會被依制賜死。太子的生母賀皇后老早就被萬歲賜死了,太子是保姆帶大的,雖非親生卻勝似親生,因而尊保姆為『保太后』。」
什麼,賜死了?
愛得死去活來,說賜死就賜死了……
雁落羽心裡轟然一震:老天,該怎麼相信這個冷血的男人?
他長心了嗎——
昨天還抱在懷裡如膠似漆,今天就下令砍了你的腦袋。不知道賀蘭臨死前會不會覺得委屈。是逆來順受,還是滿心無奈?
一場早朝用完了拓跋燾所有的精力,回到安樂殿,朝堂上的猛虎霎時變成了病貓。臨近午膳,全然沒有胃口,只覺得週身乏力、昏昏欲睡。
「萬歲,崔司徒求見。」迷迷糊糊,聽到宗愛的稟報。
「喧。」強打著精神坐起身,舉步出了屏風。
崔浩一襲紫袍,神色凝重,徐徐步入殿門。此次並非一人前來,身後還跟著兩個托盤的小廝。一見萬歲迎上前來,襟袍一抖跪地施了個大禮,「臣叩見萬歲!」
拓跋燾預感不妙,趕忙上前攙扶:「大司徒快快請起,何須行此大禮?」對方乃輔佐三朝的股肱之臣,他能有今日的成就對方功不可沒。心裡不痛快時,許會抓著幾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發對方幾通牢騷,可他心裡明白,此人胸中的智謀遠遠勝過千軍萬馬,成就霸業、定國安邦還要依靠他。
「老臣聽聞陛下被區區一名書女攪得寢食難安,且未經商議就貶了德妃。德妃之位僅次於皇后,雖處後宮卻貴比三公,萬歲怎能一意孤行,說貶就貶了?」
「德妃蓄意謀害書女,太醫孟大興即是人證。若依宮規處罰,朕恐怕還有護短之嫌。」
「人非德妃所害,望陛下明察。」廣袖一揮,給身後的小廝使了個眼色,「呈上來!」
拓跋燾望著其中一隻托盤裡的環珮珠釵,滿心疑惑,「司徒大人何故讓朕看這些東西?」
「萬歲不認得這些釵環珠璣,可否認得這些衣物。」另外一名小廝連忙呈上裝著女子衣裙的托盤。
「這……」拓跋燾對那幾件污穢的濕衣裳毫無印象,隨手一翻,霎時被那雙沾滿淤泥的金縷鞋驚得啞然失語。
這鞋子是她的,定是那奴兒的!
腦海裡瞬間閃過趁夜等在東牆下,提著破爛的鞋子與他私會的太樂部伎。自從那日起,他就惦記著賜給她天下最華麗的鞋子,即使這雙金縷鞋遠遠超越了她能承受的尊貴。
幾經波折,她成了他的書女,他終於把藏在心底的願望變成了現實。可沒人知道他那時心裡的感覺:身為帝王,他能把戰場上繳獲的財物即興分賞給出征的將士,卻要費勁周折才能賜給心愛的女子一雙鞋子。
魚傳尺素,人約東牆;又出了什麼事?那一定是她的鞋子……
不對!那個帶著面具的傢伙是他嗎?
那個帶著「梨花帶雨」的「混蛋」是他?
見鬼,他到底是怎麼了?
那個「姦夫」——
誰能告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