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燾正在為亂丟在地上的髒衣裳焦慮時,當值宮女戰戰兢兢地將菊黃的蠶絲睡袍和一套嶄新的宮衣放在了珠簾下的小几上。
抓起睡袍猶豫了片刻,無可奈何地穿在了身上。
詫異:這是那暴君的衣裳嗎?如此說來,對方彷彿與他身量相當。
扶起靠在池壁上昏睡的小女人,笨手笨腳地幫對方穿起宮衣。女人背後的燙傷已經大致癒合,看不清神像的面孔,大概是尊十臂的胡神像。
水氣氤氳,雁落羽微微張開眼睛,恍惚中看到一個男人守在身邊。視力模糊,看不清五官,只覺得掌間的力道好溫柔,好貼心……
身子忽悠一下被男人抱起,眩暈,無力抬起眼皮,再次昏睡了過去。
拓跋燾抱著嬌弱的愛人,全當自己是那個「亡國流民」。疲憊不堪地出了浴室,當下對寬大而奢華的龍榻產生了興趣。
有生之年能在御榻上睡一宿,明日被處死也值了。瞥見一大堆胭脂水粉堆在几上,不屑地嗤之以鼻:果然是個荒淫無道的暴君!不思憂國憂民,偏偏鍾情於這些糊弄女人的東西。
很珍惜第一次,唯一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同床共枕的機會,可惜她身子太過虛弱,不然……
那些狗仗人勢的奴才因何不派兵擒拿他?
許是擔心他把落羽當做了人質?
不好說,誰知道那狗皇帝怎麼想的?累極了,抱緊懷裡的愛人安然睡去,能在睡夢之中雙雙被誅,亦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更鼓敲了三聲,拓跋丕像以往一樣等在皇宮禁院的角門外。探頭張望,身子猛然縮進門頭的黑影,躲過了巡邏的禁衛軍。
待到四下無人,揚手在門板上煞有節奏地叩了幾聲。小門吱扭一聲開啟,閃身進了半敞的門縫。旁若無人地穿過停放著幾輛笨重水車的院落,沿著黑暗的牆根向內廷深處走去。
高高的宮牆上掠過貓兒的暗影,毛骨悚然的怪叫聲震盪著詭異的星空。赫連圖婭煩躁不安地倒在繡榻上,輕柔安撫著懷裡躁動不安的公貓。
空氣裡隱約浮動著晴欲的氣味,怪異,不知是來自窗外發情的母貓,還是滿腔春恨的自己……
「南窗月落更漏深,昭陽斷路灑淚痕。寂寞金屋花欲晚,宮牆難鎖禁園春。」吟罷,兀自嗤笑:宮牆上的貓兒也在沉吟,只是人聽不懂。懷裡的「賽虎」一定聽得懂,所以才急著出去安慰。
可她不願意放它出去,不願意!
憑什麼蹲在宮牆上的母貓都能得到安慰,她卻不能?難道她還不如一隻母貓?
「哎呀!」
賽虎被星空下的黑暗魅影蠱惑,猛一回頭咬了她的手指。
怒不可遏,揚手便打,「叫你咬!我叫你咬我……」心火騰地竄上頭頂,一路追出了房門。一撩門簾,冷不防撞進來人的懷裡。
「這是怎麼了?何事又惹得我的心肝兒大發脾氣?」拓跋丕心裡暗暗嘀咕:這廢棄了房)事的女子,脾氣性子皆刁鑽暴戾,大概是內陽太盛,不得採補,內火淤積的原因。
女人將身子順勢一倒,霎時眉開眼笑,「王爺還能想得起我啊?今兒沒去青樓楚館花天酒地?「
「該來的時候,自然就來了。私入內宮禁院豈同兒戲?本王可是提著腦袋來會你。」若不為互通口風,他才懶得來呢。這女子拈酸吃醋的口氣實在讓人厭惡,他不過是她的「姦夫」,可對方永遠認不清自己的地位!
「哎,你聞到什麼味兒了沒有?」圖婭覺得今晚鼻子異常敏感。因為躍出宮牆跟著母貓鬼混去了的「賽虎」,總能聞到一股怪味。
「酸!」語調懶散,舉步進了屋。因為拈酸之事淡淡嘲諷。
「不是。」稍稍有些生氣,知道對方是在揶揄自己。
「騷!」女人身上通常就這兩種味道。失寵的酸,得寵的騷,而這皇宮禁苑之內,填滿了這兩種味道。
說對了,騷!就為了那股子騷味,賽虎咬了她,不惜痛挨一頓暴打跑了出去。
沉默片刻,掩口一笑,抬眼打量著清瘦而輪廓分明的拓跋丕——
她並不喜歡這個粗俗的、看似風趣的回答;
更不喜歡眼前這個男人!
如果有第二個選擇,她絕不會跟他在一起。這傢伙野心十足,幻想著有朝一日能代替當朝天子登基稱帝。而就憑他這副德行,拿什麼跟他哥哥比?
除卻他那淫暴的怪癖不說。論武功,論氣度,論人品,論才情,他充其量是一介武夫,連拓跋燾的一根腳趾都不如。
當今萬歲文能治國,武可安邦,真真一個讓人欽佩的偉丈夫!私下裡柔情涓涓,愛意綿綿更讓女子戀慕。只可惜他是這深宮裡千百名女子的丈夫,更恨她姿色平平,又無卓越才情,難以久承恩寵。
陛下還是喜歡她的,她一向很會逗人開心。只恨當初一步走錯,再也回不了頭了。她知道眼前是一條不歸路,到頭來只有死亡和墳墓。怪她耐不住寂寞,被眼前這個混蛋引入了歧途……
一晌貪歡,她以為身體裡躁動雀躍著的是復活的愛情,之後才知道放縱過後是更深重的空虛。
常常覺得自己禽獸不如,只為了暗夜裡的一枕激盪,夢想著失去的愛情能在這個男人身上得到補償。慢慢地,終於明白,那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的癡妄。
忘了吧——
再往前走遇上的依舊是個男子,幸福,還有什麼指望?
緊緊閉上眼睛,腦海裡幻想著另一個身影。放浪的迎合,任那肆虐的大掌開啟地獄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