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半宿,疲憊不堪的侍女躡手躡腳地點亮了浴室四壁的燈火,拔下白玉螭龍口銜的木塞,蒸騰著熱氣的泉水順著光潔的玉壁汩汩流進了浴池。
「都出去!」拓跋燾一聲低喝,宮女們一溜煙地飛出了殿外,戰戰兢兢地放下珠簾。
逕自褪去污穢不堪的衣衫褲褶,小心翼翼地解下懷中女子的羅裙,隱隱有些緊張,彷彿第一次面對戀人一づ不掛的玉體。之前一直擔心沐浴會愈洩元氣,老太醫說這有助於餘毒隨著汗液徹底排出。好在救治及時,若再遲一刻便會傷及性命。
一雙鴛侶輕柔入水,大概是水溫的刺激,漸漸恢復了知覺的病體下意識地一緊,隱隱聽到昏沉的囈語,「佛狸……George,我知道,是你……」小臉漸漸恢復了血色,嵌在他溫暖的肩窩裡。
「我在這兒。就在這兒,守著你,哪兒也不去。」角色長久定格在「亡國流民」,腦海裡反覆著「生不能同席,但求死而同穴」一句。
身困鹿苑,那個暴君絕不會放過他們倆。沐浴梳洗,相偎相依,平靜地迎接死亡的來臨。
撫著遍體鱗傷的身體不由陣陣揪心,他要帶她離開了,去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傳說三途河畔有一片火紅的花海,荼蘼為約,惟願生生世世為她守候在那裡……
宦官宗愛將寢殿裡的瑣事托付給了胡老太醫,親自帶著人馬去了灶房。備下晚膳的宮女此時已將自己吊在了屋樑上,白眼激突,吐著淤紫的長舌。晃動的屍體被來往巡查的麻木人群波動,襟袂飄飄,怡然自得地蕩著鞦韆。
光線昏暗,桃紅的羅裙幽幽掠過眼簾,望著死者腳上一塵不染的繡鞋,暗暗惋惜:一個尚未嘗試過人間樂事的黃花閨女,就這麼,沒了……
命,就像一張輕薄的窗戶紙,隔著生與死,脆弱到一捅就破。甚至無須去捅,一陣風吹過,一陣雨下過,也就破了。
輕聲屏退了左右,清冷的灶房內只剩下一具屍體陪著自己,神色麻木而怪異,始終沒有抬頭去看死者猙獰的臉,壓抑地喘著粗氣,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撫過一隻繡鞋。
惶恐地閉上眼睛,燥熱的靈魂呼之欲出。消瘦的指尖順著勻稱的小腿緩緩上移動,在殘留的溫熱中尋找著一絲生的氣息。臉頰發燙,慾望的利齒撕咬著早在兒時就已提前夭亡的「男子」,殘存在本能掙脫了身體的囚籠,在貪婪的指掌下肆虐——
屍體在搖曳的燭光下飄然晃動,宛如凌空起舞的仙子。修長的影劈開了大地,黑暗的豐唇恣意品嚐著鮮血。
Kamar……Kali……
冥冥中聽到妖魔念動著咒語,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蠱惑,揚手探入裙底……
不!
寬恕他不恥的罪孽!不是猥褻,他只想知道女人是什麼樣的。
體內翻騰的熱浪讓僅剩下半截的靈魂窒息——
壓抑,罪惡,委屈……
他要一個女人!他想要個活生生的女人!
他會像萬歲對待雁姑娘那樣寵溺對方,可他懷疑自己是否還有愛的資格?愛,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被冰冷的勾刀廢了。
憤恨!
對著懸在空中的屍體破口大罵,都是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詞彙,彷彿在責怪一隻無辜枉死的厲鬼引誘了他。
此時,卡莉就站在蕩動的裙擺之下,他看不到,卻因她而瘋狂了……
一個最原始最簡單的願望在意識裡紮下了根,他要一個花一樣美好的女人屈服在他殘缺不全的身下……
狂亂過後,蜷縮在菜案旁大哭了一場,尖銳的聲音讓他弄不清自己是男是女。他還算個男人嗎?沒有女人,男人還算是男人嗎?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克制住了娘們兒似的抽噎,揚手擦乾了眼淚,在牆角尚未焚燒的垃圾堆裡翻找,菜葉,碎骨,皮屑……
突然,一張奇怪的彷彿是「皮」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乳白色,帶有細密的針刺狀突起。這是什麼?茫然——
會不會是引起中毒的「凶器」?
吩咐徒弟好生安葬死者,三步並作兩步,將剛剛找到的「嫌疑」送去詢問老太醫。
胡太醫接過此物,藉著昏黃的燈火仔細辨認。赫然一驚,「河豚?」瞪大了眼睛,生怕自己認錯,復而十分肯定地給出了結論,「不錯,是河豚!春日裡,河豚交尾產子,正是劇毒的時刻。哪怕吃上一口,也難保不被要了命!那女子能安然度過此劫,乃是福大命大,老夫的醫術只能略微幫她一把。」
「這河豚如何進了灶房?宮裡的採辦不會連河豚與鯽魚都分不清吧?」
「一網撈起,許是疏忽了。」
「沒那麼簡單!這魚是從萬壽宮的御膳房輾轉送到這裡,過程要經歷多少雙手,多少雙眼睛,偏偏沒人發現,豈不讓人疑心?」
「京城萬年地處內陸,宮中之眾大多不識水族。若知其劇毒,那畏罪自縊的宮女也不會將其與鯽魚燉在一起。以老夫所見,多半是無心。」
宗愛撇著嘴角,輕輕搖了搖頭,「或許,這正是投毒之人的高明。」長歎一聲,發現屏風後沒有人,焦急地詢問道,「萬歲去了哪裡?可曾記起自己的身份?」
太醫捋著鬍鬚,無奈地搖頭歎息,「萬歲與那奴兒正在沐浴。當著諸多宮人的面,弄得一身的便溺,實在有損帝王的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