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太醫跟在宗愛身後健步如飛,花白的鬍鬚隨著顛簸的腳步翩然飛舞。一個踉蹌跑掉了鞋子,顧不得撿,對著四下逃竄的宮女扯著嗓門大喊:「快,燒水!綠豆,金銀花,甘草同煎!」
宗愛猛然拉住一名神色倉皇的宮女,大喝一聲,「慌什麼?」
「萬歲,萬歲他……瘋了,瘋了……」講話的女人看起來比瘋子更像瘋子。
狠狠推開嚇破了膽的女子,疾步衝入殿內,猛一閉眼,不忍再看倒在血泊裡的宮女。強壓心頭的恐懼,砰的一聲跪倒在手提寶劍的男人面前,「萬,萬歲,使不得!別,別急,胡太醫來了。」話音未落,氣喘吁吁的老太醫跌跌撞撞地進了門。
「閹貨!誰是你的萬歲?那昏君人在何處?我正要找他算賬!」劍鋒凌空劃過,嗖的一聲架上了對方的脖子,「說!」
宗愛斜瞟了一眼胡老太醫,兩人瞬間意會:陛下在關鍵時刻又犯了痼疾,趕緊想個應對之計?
情急之下,老太醫突生一計,指著萬歲懷裡那個一腳踏進了鬼門關的女子說道,「陛下怒髮衝冠,此時正親自追查投毒一案。當務之急是先救治這中毒的女子,待到毒入骨髓,就算是華佗在世也救不了她!」將錯就錯吧,萬歲以為自己是誰,就當他是誰好了。
拓跋燾遲疑片刻,抱緊懷裡的女子如泰山崩塌般轟然一跪,「恕晚輩魯莽,但求老太醫務必救她還陽!」
胡太醫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受此一拜豈不折死他這把老骨頭?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當下投入了緊張的搶救。
就地給中毒的小丫頭灌入了炭灰,吩咐宗愛化開了大量的鹼水。硬掰開女人的嘴,一碗接一碗地灌進肚裡……
須臾,雁落羽終於有了點反應,自鼻腔猛噴出一股濁水,隨即扒在地上大吐特吐。平復之後,再次灌入,以最原始的方法反反覆覆地洗胃。
折騰了一遭,復又灌下瀉劑,失禁的便溺四下淌了一地,寢殿裡浮動著令人作嘔的臭氣。
昏迷中的雁落羽彷彿一隻毫無生氣的木偶,倚在拓跋燾挺括的肩頭任人擺佈,若非貼得很近很近根本就感覺不到微弱的呼吸。
受命煎藥的宮女一路小跑將解毒的湯劑盛了上來,天知道,能不能救她的命……
稍事休息,老太醫雙手分切兩臂脈搏,稍稍舒展了長眉。起身擦了擦手,對跪在一旁打下手的宗愛使了個眼色。
宗愛躡手躡腳地站起身,瞄了眼六神無主的萬歲爺。二人稍稍側身,面面相覷,私下裡小聲嘀咕。
「公公,萬歲因這一驚,一時半會兒怕是回不過神兒來。追查兇手一事,就請公公代勞,以免萬歲復而問起。」
「多謝胡太醫提醒,咱家這就去辦。這裡的事還要請老太醫替咱家操心擔待著點。」疾步出了殿門,心中暗暗盤算:這可如何是好?兇手自是要查,可當務之急是想個辦法讓陛下記起自己是大魏國的皇帝。隱約生出一計,只是不知能不能奏效。這普天之下,除了那還在昏迷的女子,唯一能讓陛下牽心的只有太子了……
暮色褪盡,東宮的佛堂裡異常清靜。太子晃滿心虔誠地點燃了香,在佛前拜了三拜,轉身迎上滿面慈悲的老和尚,「這是何物?」接過對方手上慘白的面具,「玄高大師莫不是動了凡心,迷上了樂伎們排演的悲戲?」
釋然一笑,低聲唱了起來,「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唱罷,隨口讚歎,「《越女歌》,甚為感人。」
「果然神通廣大!就連這宮裡樂伎們排演的小戲都逃不出大師的法眼。」抿了口茶,由衷的讚賞。呵呵一笑,緊跟著調侃道,「看不出大師亦是枚情種,深諳這戲裡戲外的風月。」
「讓太子見笑了!俗與禪本無分別。不離入世,不廢出世,首在修心。若沒有對世情的透析,何談出世修行?換句世俗的話:正因為切身體諒,才會生出悲憫。」
拓跋晃望著手裡的面具微微斂起濃眉,一邊點頭一邊摩挲道,「敢問大師,此面具有何寓意?悲?」
「四梵行:慈悲喜捨,皆利他之心。慈為一切功德之母,給予眾生無量之利樂,憫念眾生於五道中所受之身苦、心苦。『悲』乃人間聖王最真切的面孔,懷著一顆大悲之心,人間聖王即是入世如來。」
聽了對方的一番高論,忽然對這張悲傷的面具肅然起敬,「得遇良師真乃本宮人生一大幸事!本宮自當時時將這『梨花帶雨』置於手邊,時時以為警醒,普緣無量眾生,引無量之福……」
佛龕上真香繚繞,被忽而蕩起的夜風吹散。拓跋晃循聲望向吱扭一聲推開的殿門,對著舉步跨入禪堂的侍衛問道,「本宮正聽大師講法,何事驚擾?」
「宗愛公公私下派人傳來消息,說萬歲今日在鹿苑幾次念叨起殿下。大概是思子心切。又說太子近日若能得閒前往,定會使龍心大悅。」
拓跋晃看了看玄高,擺手示意侍衛退下,探過身子伏在玄高和尚耳邊說道,「大師以為,萬歲是何用意?」
老和尚手把胸前的大串念珠,紅潤的臉上淡靜無波,「哎,父親思念兒子原是情理之中的事。殿下身為太子定要時時以孝道為先,切勿讓那些信奉孔孟之道的漢臣在細枝末節上抓住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