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宗愛左右打量著唇槍舌戰的一雙男女,趁機插進話來,「陛下,是不是先進晚膳啊?」
「不急,聽她說完。朕到要看看她能說出什麼歪理!」一副輕蔑的口氣。
落羽攢眉想了想,拿起托盤上那盒紅白相間的結晶體問道,「陛下以為這是什麼?」
「硃砂。《神農本草經》曰:可養精神,安魂魄,益氣,明目。」
「常吃這東西人會變傻,吃得過量會死人的。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講,我管這個東西叫硫化汞。看上去有雜質,大概是天然的。」
皇帝老子剛想打斷,就被她蠻橫地堵了回去。只顧著爭辯,以為自己是獲得諾貝爾化學獎的演講人,「聽我說!」隨手拿起裝著硫磺的盒子,「這個是硫,就是你說的黃芽。把這兩種東西放在一起加熱,結果就會出現流動的金屬——汞。在爐火的照耀下金光燦燦,可那不是金子,就是水銀,金丹一說根本是胡扯!」
拓跋燾似懂非懂,又為對方對成丹過程的過分瞭解而感到困惑:神仙下凡?莫非,她也會煉丹?
胡思亂想之時,忽聽小女人接著說道,「繼續加熱,硃砂的紅色沒了,變黑了。或許這就是你想像中的陰陽轉換。事實上,是因為那些水銀又與硫結合成硫化汞。但這個時候沒有了結晶水,是純淨的粉末,所以就黑了。」
「還丹復為朱紅色,愈加艷麗,猶如再生,這又當如何解釋?」越說越靠譜,終於有心細聽下去。
「放在爐子裡保持一定的溫度,黑色的硫化汞自然會再結晶,所以又變成了紅色。而且去除了天然晶體的雜質,所以愈加鮮紅。哦,就因為丹藥猶如再生,你就以為人也能返老還童?這不過是個簡單的氧化還原反應,初中生的水平!」心中暗暗咒罵:自以為是,迂腐!
「你是從何得知這煉丹的過程?」將信將疑,還是擔心她糊弄自己,「天師說,煉丹亦要講求天地人和,不是每煉必成。需『大易』、『黃老』、『爐火』三道由一。」
困惑地搖了搖頭,「不明白!不過,我個人這樣分析天地人。這個天時,大概是指加熱的時辰啦,溫度啦剛剛合適。地利大概是爐子的問題,寇道長也說了,水銀受熱會揮發,都揮發沒了就不能進行第二步反應了。對了,你不說我到忘了,煉不好還會死人吧?汞中毒!」
納悶地點了點頭:又說對了!
「人和嘛,大概就是說,懂得《易》道的天師,能夠按照其中的數學道理推算出各種原料的用量和配比,因此也就提高了成功的幾率。」
拓跋燾望著對方,認同地點了點頭,「或許!寇天師說,照仙家留下的說法:金十五,水五分。火二與之俱,其三逐不入。入藥量大約為十五比之二。」
「汞的原子量是200。59,硫的原子量是32。07,算起來兩者的定量關係應為15:2。4。」不禁讚歎,「哇!那個寇天師真的好厲害!不對不對,他是聽高人說的。是《易經》,太不可思議了!」興奮過後,轉念想起自己在這裡磨嘴皮子的動機,趕忙追問,「怎麼樣?解釋得還算清楚嗎?」打量著對方低頭沉思的側影,「最重要的事忘了告訴你,那還丹遠比硃砂的毒性大。純淨的硫化汞有劇毒,水銀也是劇毒,都會吃死人!不信的話,可以拿隻老鼠來試試。」不禁想起實驗室裡的小白鼠,「如果老鼠一個時辰死翹翹了,算算你和他的體重比,不難估算出你的死期。」
徹底被折服了,終於發現眼前並非一名尋常女子……
讚歎的同時,心裡暗暗琢磨著另外一件事情。剛剛已答應了放她出宮,眼下該如何是好?所謂君無戲言,真的要履行承諾嗎?寫下任其擇婿的詔書——做她的春秋大夢!
雁落羽已經準備捲鋪蓋走人了,對方剛剛被她說得啞口無言。砰的一聲跪下身,語氣咄咄逼人,「君無戲言,願賭服輸,望陛下開恩,寫下詔書放落羽出宮!」
「呵呵,」對方忽然抬眼,笑容陰鬱,「莫急。朕很好奇,以你一介女流怎會通曉《易》術?曾拜何人為師?」
「我不懂什麼易術,不論你信不信,我的師傅在距今一千七百年以後,是個黃頭髮,藍眼睛的英國人。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在這裡我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你全當我是個妖精,放了我吧。」忽然很想家,想念西蒙佛雷澤,憂傷的目光淒然飄向窗外。
拓跋燾不願背上自食其言的罵名,而一時間又想不出對策,只好東拉西扯暫作緩兵之計,「宗愛,速命人捉鼠,敕令寇天師速將『金丹』送至鹿苑,朕要親自試試那還丹的藥性。哦,朕餓了,先傳晚膳。」
「諾。」忍不住偷笑,多年以來還是頭一次看見皇上像鬥敗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不禁對那乳臭未乾的小女奴刮目相看,此女八成是老天爺派下凡間約束萬歲的神仙。
豐盛的飯菜擺了滿滿一桌子,因為天子沒有進好午膳,晚膳特地弄得倍加隆重。拓跋燾伸手將筷子遞給站在不遠處的小女人,伺候他吃飯是奚官女奴最重要的責任。
雁落羽無可奈何地接過筷子,強忍著對油膩的噁心將桌上的燉魚,燉菜和烤肉挨個嘗了一口,心裡小聲嘀咕著對方前日改了的規矩。
真的要「以口銜之」嗎?開什麼國際玩笑?嘴對嘴喂——肉麻死了!
瞥了眼注視著她一舉一動的混賬男人,毫不客氣地將一塊肥羊肉丟進對方眼前的碟子裡。心懷不滿的萬歲爺尚未開口,女人手裡的筷子已啪嗒一聲跌落在地……
雁落羽忽然覺得指尖發麻,舌頭僵硬,肚子裡陣陣絞痛,心臟怦怦地跳個不停,隨即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霎時感到陣陣眩暈……
「落羽!」拓跋燾猛然起身,架起小奴兒癱軟下沉的身體。驚見女人翻著白眼,大口地,艱難地吸著氣。唇色黯紫,倒在他懷裡已然喪失了意識。
心底一陣惶恐,揚起顫抖的嗓音大喊,「速傳太醫!」見鬼!有人在御膳裡下毒?懷裡的女人奄奄一息,仿如油盡燈枯,轉眼就會離他而去。
懷抱著劇烈抽搐的身子轟然坐在地上,手足無措,揚起衣袖擦拭著女人嘴角失控流下的涎水。心底瀰漫著深重的恐懼,臉頰貼著潮紅的小臉喃喃自語:「落羽,醒醒……醒醒……聽到我說話了嗎?跟我走,離開這裡……走得遠遠的!求你,醒醒……我是佛狸!跟我離開這裡……離開那暴君!他會害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