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強烈的陽光將赫連皇后輪廓平緩的臉頰照得慘白,濃重的脂粉讓人聯想到即將入殮的屍首。頰上柔媚的胭脂稍稍緩和了陰森的氣質,貌似皮膚原有的血性。
朱紅的衣襟上炫目的金鳳呼之欲出,鳳眼凌厲,振翅長啼。錦袖一甩,霞光閃耀,端坐中堂,彰顯國母威儀:「傳哀家懿旨,將這不守婦道私會通姦的罪婢打入刑苑,明日午時宮刑幽閉!」死並不可怕,為什麼一定要這罪婢死啊?在這暗無天日的禁宮之中,死,就相當於解脫。
被銀甲侍衛押伏在殿外的雁落羽聽了傳話宦官的複述,不由一頭霧水。怎麼?又「幽僻」?這次又要將她關押在哪裡?殊不知此「幽閉」非彼「幽僻」,乃是一種慘絕人寰的宮刑。
柔弱的身體被粗暴地拖了出去,一路跌跌撞撞直奔宮城西南的刑苑。隔著一片稀疏的小樹林,遠遠聽到鬼哭狼嚎的慘叫,淒戾刺耳,讓人毛骨悚然。
不是要把她關押在這裡吧?腳下發軟,身子控制不住的劇烈發抖。還要上刑嗎?腳下竄起的寒意不由使人脊背發麻……
被侍衛推搡著進了大門,眼前是一座長著茅草的灰石照壁。瓦簷上饕餮猙獰,鼻腔裡隱隱聞到焦臭的氣味。
突然,一個女人歇斯底里地哭喊,急促的尖叫,彷彿是被恐懼淹沒了意識,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空的一聲,不知什麼東西落了地,鬼叫聲戛然而止,心隨之跌入腹底。
寂靜……
跟著刑苑的獨眼監守掠過照壁,濃重的血腥直充眼簾——
「啊!啊!啊!」落羽狠狠咬著指尖,發瘋似的尖叫,眼前一黑,霎時暈了過去……
侍衛帶走了人犯,赫連氏兩姐妹蹲在花園的木柵欄旁,興味索然地飼餵著圈養的白兔。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赫連其娜搖晃著乾枯的菜葉淒然自嘲,「兔兒離去時,尚且還能回頭看看,男人一旦離開,回頭看他又有什麼用處?有時候覺得,自己還不如一隻兔子,萬歲自從有了新寵就再也沒有登過門。」
皇后長歎一聲,低沉苦笑,「呵,這都是命。若我大夏不亡,昌哥哥也不會把咱們三姐妹送入魏宮。」將手裡僅剩的一片菜葉投入籠中,「若是能夠選擇,哀家情願不當這個皇后,留在統萬城嫁給一個放馬牧羊的庶人。」
「姐姐休要亂說,您天生就是當皇后的命。當日魏宮選後,依姐姐生辰所鑄的金人頃刻即成。您是天定的皇后,誰敢不服您?」
「呵,毀就毀在是天定的,不是他定的。」緩緩起身,「妹妹好歹還得過幾日寵幸,又生下了皇兒。哀家有什麼?陛下從來就沒喜歡過我。我若不是皇后,或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侍)寢。」忽聽廊上金鈴作響,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大概是圖婭來了。」
話音剛落,赫連圖婭頂著綴滿大串寶石的狐裘小帽,氣喘吁吁地衝到兩位姐姐面前,「累死了,累死了。那小娼婦何在?姐姐治罪了嗎?」
「侍衛已將其送去了刑苑,這會兒怕是已經到了。」
「糟了!」圖婭猛一擊掌,「姐姐不知其中厲害,快快收回成命!」
「怎麼?」兩位姐姐互看一眼,不知所謂。
「樂平王擔心皇后姐姐一怒之下會做出什麼糊塗事,趁陛下出宮之機私下與我通了些消息。王爺說,那小娼婦早在去年秋方山遊獵之時便得了陛下恩寵,正是寶音公主回來時說的那個被御箭誤傷的民女。萬歲下旨將其發配陰山,不久便後悔了,暗使辰王爺在戍鎮中搜尋。據說,陛下微服出宮私臨中山也是為了這奴婢。聖心所繫,殺不得,殺不得!」
「果然是個厲害角色,比那高歡兒更勝一籌。人還沒進宮就把個萬歲弄得神魂顛倒了。」二姐其娜陰陽怪氣地插了一句。
皇后輕揮錦袖,驟然板起面孔,「不,越是如此就越不能留!早知如此,蘭兒一死就該趁亂要了那賤奴的命。以她遏制高歡兒,無異於引狼入室!」
「姐姐勿急,只需收回成命。樂平王已為我等獻上了一條一石二鳥之妙計。」薄薄的單眼皮下瞬間漾起一片高深莫測的詭異。
「哦?」皇后赫然抬起一雙鳳眼,表現出十二分的興趣。
「高歡兒好容易才爬上德妃的位置,怕是早就急著輔佐姐姐治理後宮了吧?姐姐不如趁此時機休息休息,把這後宮大權交給德妃。」
「你的意思是?」
「稱病。」
「一早送駕出宮時還好好的,哪兒來的急症?「
「陛下新封德妃,姐姐此時不病更待何時?「
「哈哈哈,」笑聲森冷而奸佞,「果然妙計!」情慾是怮惑的毒藥,嗔妒是殺人的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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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煢煢白兔*
出自樂府《古艷歌》:「煢煢」(孤獨無依貌)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這首詩的前兩句即以動物起興,興中兼含比喻。寫棄婦被迫出走,猶如孤苦的白兔,往東去卻又往西顧,雖走而仍戀故人。後兩句是規勸故人應當念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