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開……不要碰我……」狼爪下的羔羊攥緊雙拳,用力捶打著山一樣的肩膀。
拓跋燾毫不姑息女人哀怨的乞求與劇烈的掙扎,神情邪佞,暴躁地扯開交疊壓合的前襟——
龍佩?
朕的龍佩……
被突然跳出衣襟的碧綠穗子嚇了一跳,他的玉珮怎會揣在她懷裡?一把抓起玉珮,梳理著凌亂的記憶——
他午前來過,給了她恩寵。黑暗中,她風情萬種,動情之時還輕喚他的名諱。佛狸,呵,佛狸……
面具,那張「梨花帶雨」果然是他的面具!
而那個亡燕流民?
該死,什麼亡國流民,不過是他當初在尼姑庵裡為了搪塞她胡亂編造的身份!
老天,原本是為了誆騙她,自己居然信以為真,以為真的有這麼個不知死活的傢伙勾搭他的女人。
隱約覺得,午前她又背著他私會情郎,所以才會大半夜跑來這裡興師問罪……
閉目鎮定了片刻,忽然停止了宣洩嫉恨的懲罰。揚手在臉上用力揉了一把,滿心混亂地推離她的身體,「朕是來找回玉珮的……這就走了。「他那鮮為人知的痼疾,自登基以來便久未復發。或許該去城郊的鹿苑靜養些時日,以免當著文武百官弄出什麼笑話。
落寞地推開殿門,猶如一幅沒有靈魂的軀殼,凝視著濃重如墨的太液池水,虛弱無力地步下濕滑的石階。
插在門外的燈籠如一團氤氳的鬼火,忽明忽暗,拉長了眼前晃動的身影。
沒有母親,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習慣了自己同自己說話。看見眾多的兄弟姐妹出出進進都有母親陪著,好羨慕。
或許只是為了撫慰幼小心靈的孤獨,他試著以母親的口吻跟自己說話。久而久之,他竟固執地相信母親還活著。這一失常的舉動嚇壞了乳娘,於是,稟報了先皇。先皇將他帶到了母親的靈前,說服,咒罵,乃至暴打。想了很久,他終於想明白了,母親在他立為太子之後就被父親賜死了……
漸漸的,長大了,兄弟們開始追逐愛慕的女子,而他卻把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都賦予了金戈鐵馬。十五歲,馬踏柔然;二十歲,滅赫連夏。偌大的後宮在不休的征戰中日漸充實,高高的宮牆鎖禁著滿園春色,卻鎖不住易碎愛情。
賀蘭,他唯一愛慕過的女子。朝朝暮暮的寵幸,而愛情卻在最濃烈的時候詫然結出了苦果。一個男孩兒降生了——晃兒,拓跋族眾望所歸的繼承人。為了江山永固,帝業千秋而冊立為太子。他賜死了賀蘭,愛情成了殉葬品……
寂寞,
心如漫天的飛雪,白茫茫,空落落的。有時會以賀蘭的口氣同自己聊幾句知心話。一次巡幸陰山之前,他竟下旨賀蘭隨駕。崔司徒像見了鬼似的望著他提醒道:「賀娘娘早已駕鶴升仙了,陛下莫不是犯了痼疾?」
眼下看來,他這痼疾怕是越來越嚴重了。開始跟自己說話,就像那個「亡國流民」真的存在一樣。一時間甚至忘記了佛狸是他的小字,那個帶著「梨花帶雨」的鬼影不就是他嗎?
可「那個傢伙」根本就不像他。身在中山輾轉落魄,哪有一點帝王的尊嚴?翻越宮牆私會樂伎,哪有一點至尊的德行?幽室偷歡,趁夜「提審」,干的都是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很難相信這些都是執掌天下的明君聖王所為。
真的該離開這皇宮靜養些日子了,連修道成仙的事都懶得去想。只想去鹿苑,眺望著接天的春草,仰視著信時的歸雁,聆聽著鹿兒啼春的纏綿。
殿門沒有上鎖,隨著柔柔襲來的夜風輕輕蕩動。目送著黯然離去的背影,雁落羽終於從長久的詫異中驚醒。那傢伙怎麼了?忽然間良心發現了?大門也不鎖,不怕她這嫌疑犯跑了嗎?
急急忙忙地掩合了衣襟,回想起那傢伙拿走了龍佩,還口口聲聲說是專程來這裡找他的玉珮的。這是不是說明……
該死!難道是他?
那個混蛋趁她昏睡的時候,又欺負了她。
都怪她一心把夢裡的「他」當做了佛狸,居然讓這暴君得了便宜。委屈如漲潮的海水般湧上心頭,當即化作眼眶中蕩漾的熱淚。她從沒那麼放縱過,第一次居然便宜了這個——王八蛋!自認教養良好,還是忍不住想破口大罵。
對,就是王八蛋!趁人之危,根本就沒有一點道德!
方才光顧著同他爭辯,居然把這麼重要的細節給忽略了。虧他跑得快,不然——
不然……
不然還能怎麼樣?
打又打不過他,殺又殺不了他。
那也不能便宜了他,至少也咬他兩口解解恨:無恥!天下第一爛人!
整理好衣衫,起身直奔大門。
趁這王八蛋忘了上鎖,或許能偷偷逃走。夜風淒冷刺骨,四下看了看,發現並無守衛。不由打了個冷顫,抱緊雙肩沿著修葺平整的石階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