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恰似浮出了軀殼,冥冥中看見自己在一片清澈的海水中緩緩下沉。發如海藻,隨著溫暖的洋流輕柔舒展,赤露的身子微微弓起,雙臂蜷曲,宛如為愛情而哭泣的人魚。
眼角落下一滴淚,又彷彿是殷紅的血滴隨著水波暈染開來,褪去憂傷,幻化為片片緋紅的花祭。
耳邊無數次響起愛人懇切的叮囑,「Michelle,破解那道永世不為夫妻的血咒……」
「George?」赫然張開了眼睛,被自己的呼喊聲驚醒。心像鬆開了緊繃的發條,狂亂地運轉開來。
朦朧的視線——
不是溫暖的水波,是眼中蕩漾的清淚。想要揚手擦拭,卻無力抬起手臂。
緊緊閉起眼睛,兩行灼熱順著眼角滑向蓬鬆的鬢髮。再次看清這個世界的時候,一張陌生的面孔正焦慮不安地望著她。
「無量天尊,姑娘終於醒了。」男人手把拂塵,生就仙風道骨。
「你是?」
「貧道寇謙之。終於還是設法將姑娘從地府帶了回來。怎奈積毒傷及五臟六腑,元氣大損,尚需仔細調養一段日子。」長出一口氣,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嚨。這女子一連昏迷了三天兩夜,若再不醒來,他八成要將藥瓶裡剩下的鴆毒留給自己了。
「多謝寇道長救命大恩。我只記得大清早抻了個懶腰,就被藏在窩裡的毒蛇咬傷了腳趾。以為沒命了,想不到還能活過來。」這個時代應該沒有毒蛇血清,不知對方用什麼方法救了她。印象裡,中醫遠比西醫玄妙,不需要嚴格的分子式,照樣能藥到病除。
「雁姑娘命不該絕,貧道只是順乎天意。」含笑稽首,「貧道這就告辭了,姑娘好生修養。」他乃是得道高人,而高人一定比普通人觸覺更靈敏,多萬八千雙眼睛,多萬八千隻耳朵……占卜精準與否也要依靠演繹推理的能力。
中常侍奉旨將教坊倡優帶走之後,老嬤嬤從水井裡撈出煙翠的屍體欲請道人超度。門下道徒略施小計,老嬤嬤一字不差地說出了當日發生的事情。樂平王和中山王一心要逼死此女,八成是有什麼把柄攥在對方手裡。只因樂平王在臨走前對中常侍說出的那番話,料定對方會有下一步的行動。
司徒大人剛巧得到消息,有好事者從南方劉宋之地弄來了一條銀環蛇在京畿市井販賣,開價千金。他本欲高價買來做煉丹之用,誰料賣家卻說此物未曾面世即被一匿名大戶買了去。尋常百姓買條劇毒環蛇作何用處?何況貴至千金?八成是想神不知鬼不覺地要什麼人的命!
縱橫聯想,與司徒大人商量了半宿,大清早便帶著一瓶鴆毒直奔太樂署。司徒大人說,這女子無論如何都不能死,對方手裡抓著兩位王爺的小辮子。
早朝之後,拓跋燾從永安殿回到了寢宮。整整一下午時間倒在屏風之內,望著屋頂碩)大的夜明珠發愣。
聽宗愛說,左昭儀欲將一名沒入宮中為奴的馮氏幼女調到她宮裡做伴,誰料赫連氏三姐妹死活不肯應允。左昭儀無奈,接二連三地請求覲見,無奈他此時顧不得那麼多煩心事。朝政一日不可廢弛,如若不然,他索性連早朝都免去了。
那奴兒還沒醒來嗎?一連三天,怎麼還沒有消息呢?
隔著輕薄的屏風,忽見中常侍疾步衝進宮門,豁然起身詢問,「醒了嗎?」
老宦官喜形於色,躬身回稟,「恭喜萬歲,雁姑娘半個時辰前終於醒來了。」
「哦?」龍顏大悅,瞬間抹去了焦慮的神色,「好,傳旨重賞寇謙之!」起身踱出屏風,接著問到,「那奴兒氣色如何?天師可曾有所叮囑?」
「天師說:姑娘毒入五臟,元氣大傷,尚需仔細調養。」
「中常侍,密旨太樂署給她安排個幽靜清雅的房間;另外,潛婢女一名榻前侍候,直到疾患痊癒。」放心不下,一定得去看看她。無奈宮規繁冗,何況對方也未必想見他。回想起那日地窖裡的纏綿情誼,玩味輕笑:佳人心裡可否惦記著那張「梨花帶雨」?
低頭望著木盆中悠然游動的紅鯉魚,心裡隱約有了主意。唇角挑起一抹上揚的弧線,閉目沉吟:「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長跪讀素書,書中意何如?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
欣然坐於几案之前,提筆寫下一方帛書……
晚飯時,那條魚兒已鞠躬盡瘁為主盡忠,躺在了雁落羽的餐桌上。跟鯉魚一起端來的還有一碗久違的白米飯。
換了房間,身邊還多了個忙前忙後的漂亮丫頭。對方聰明伶俐,溫順乖巧,每一件事都做得細心周到。
蛇牙刺破的兩個深孔此時已被覆在上面的鴆毒腐蝕得面目全非,受傷的腳趾腫得活像根胡蘿蔔。飯香撲鼻,終於放下慘不忍賭的腳丫一瘸一拐地走向飯桌。被「丫頭」服侍著洗過手,迅速開動。
餓了三天,再加上飯菜對口,哪裡還顧得上形象?一通狼吞虎嚥,有些擔心病中虛弱的脾胃會消化不良。筷子翻起大片魚肉,詫異地從魚肚子裡扯出一條帶有字跡的絹帛。平攤在巴掌大的飯桌上默念道:宿夕不梳頭,絲發披兩肩,婉轉郎膝上,何處不可憐?更鼓三聲,邀月東牆。
落款——
梨花帶雨?
不禁想起那張蒼白面具,一時間滿心期許:會不會是,佛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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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傳尺素*
出自古樂府《飲馬長城窟行》,文中拓跋燾吟出了後半闕。前半闕為: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夢見在我傍,忽覺在他鄉。他鄉各異縣,展轉不相見。枯桑知天風,海水知天寒。入門各自媚,誰肯相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