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遲遲,融化了太液池中的一泓碧水。飄浮的冰凌在奪目的陽光下泛起點點銀光,宛如銀河中璀璨的星辰。
船兒孤零零地飄在水中央,寬大的斗笠遮蔽了「漁翁」的臉。孔雀翎製成的浮漂在波瀾不驚湖面上微微動了動,漾起一片輕柔的漣漪。
春水清澈,悠閒的錦鱗慵懶地擺動著羅裙,小心翼翼地徘徊在魚餌周圍。突然,浮漂豁然沒入水面——
大手猛一提竿,一尾金紅的鯉魚上了鉤,掙扎擺動的魚身騰出水面,不安的魚尾激起一串水花。
線兒凌空滑過,滑溜溜的魚兒蕩進寬大的掌心。拓跋燾釋然一笑,摘下魚鉤,將「戰果」丟進身後的魚簍,嘴裡喃喃低吟:「淒淒重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竹竿何裊裊,魚兒何徙徙,男兒重義氣,何用錢刀為?」
得知那俊奴兒陰差陽錯進了太樂署,糾結已久的心終於輕鬆了許多。春回北國,忽然有了閒情逸致孤舟垂釣。
忽聽砰的一聲,焦躁的魚兒奮然躍出魚簍,在乾燥的甲板上擺動著粘膩的身體。
回首之間,湖畔遠遠駛來一艘畫舫,隱約聽見老宦官站在船頭擺手大喊。一時聽不清說些什麼,依對方那副驚慌的神色,疑心是邊關十萬火急。放下魚竿,搖櫓靠上前去。
漸行漸近,但見中常侍砰的一聲伏跪船頭,高高提起的心隨之轟然一沉。
「萬歲,大事不好!雁姑娘今晨被毒蛇所傷,恐怕是……」
什麼?
腳下一彈敏捷地登上畫舫,一把揪起老宦官的衣領,瞇起危險的雙眸,「為毒蛇所傷?萬壽宮之內何來毒蛇?」魏都萬年地處北國,少有蛇蟲出沒,何況還是早春時節。即使有蛇,恐怕也在地洞裡睡著呢。
「這……老奴不知。陛下恕罪,老奴該死,老奴罪該萬死!」猛扇自己的嘴巴。
畫舫調頭駛向岸邊,拓跋燾憤然將告饒的老宦官踹出了兩丈遠,橫眉怒目望著堤岸上的重樓殿宇,心中暗暗思量:毒蛇傷人——分明是早有預謀。是何人下此毒手?
狠狠攥緊拳頭,整個身體跟著微微顫抖,忽而轉回頭厲聲質問:「太醫何在?可否前去診治?」
「去了,只是……唉……」戰戰兢兢,無奈地搖了搖頭。
「蠢材!」砰的一拳打在船頭的雕欄上,「傳旨,將那枉食俸祿的庸醫就地正法!太醫院提點革職查辦,抄沒家產。其餘人等皆官降一級,罰俸三年。」
風兒皺起一池春水,不多時,畫舫已全速靠了岸。枯黃的蘆葦蕩邊悠然飄出一面羽扇,石青的錦袍前浮動著雪白的長髯。老者精神矍鑠,鶴髮童顏,從容挑起嘴角,迎上帝王盛怒下的俊臉,「臣崔浩叩見陛下!」正要屈膝,便被天子的手臂架了起來。
「崔司徒免禮。軍國大事明日早朝再議!」拓跋燾心急如焚,腳步片刻未停,心中暗想:司徒大人來幹什麼?莫非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西施送秋波,勾踐破吳國;貂蟬獻柔情,呂布誅董卓。帝王生就多情種,莫道紅顏終為禍。」崔浩似笑非笑,輕搖羽扇,捋髯輕歎。
拓跋燾赫然停下腳步,未曾轉身,斂眉質問,「崔司徒所謂何意?直言勸諫?司徒以為朕是那夫差,還是那董卓?」這隻老狐狸的消息果然靈通,落羽剛出了事,對方就專程來這裡等他了。
沒空理他!昏君也好,暴君也罷,此時他只想知道那奴兒是否還有命活著!
「呵呵,陛下誤會老臣了。常言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誰人青春年少時,不曾有過幾樁風流韻事?老臣是來給陛下寬心的。」手握羽扇拱手作揖,袍帶飄渺,宛如得道升天的神仙。霎時漾開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容,不疾不徐地解釋道,「寇天師前夕夜觀天象,見白虎沖於禁宮天穹,東南隱有血光,遂占以吉凶。今晨宮門初開時,人便直奔太樂署。」
「太醫庸碌無能,天師可有起死回生之妙法?」該死,居然把寇謙之給忘了!此人明晰天地陰陽之道,亦精於岐黃之術。對方不請自來,他那奴兒八成是有救了。
崔浩從容答話:「一捻鴆毒,玄之又玄。」
「混賬話!誰人不知鴆乃奇毒,服之片刻七竅流血而亡。鴆鳥巢下十步之內寸草不生;其飲水之處各色魚蟲皆中毒而死。這是什麼該死的辦法?簡直是胡鬧!」
「陛下,世間萬物相生相剋。鴆鳥食蛇,鴆毒生於蛇毒,而強於蛇毒,故能克蛇毒。有道是:以毒攻毒!」
拓跋燾惴惴不安,冥思片刻,淒然拂袖,「別無他法,只恐萬一……雁落羽若遇不測,朕便賜天師一杯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