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樂署的福利還不錯。
雁落羽一邊瞎琢磨,一邊將新發的被褥鋪在屏風背後的矮榻上。八人一屋,桌椅板凳一應俱全,房間不大,但格調清雅。櫃閣上碼放著收錄成集的線裝書,大多是些樂府古曲,雜歌詞賦。案頭擺放著香爐和古琴,牆上斜掛著箜篌和琵琶。
晚飯是一碗粘稠的粟米粥。雖然不解對白米的思念,卻也香甜可口。始終難以適應北方的生活,自從來到這裡就日日靠那些菜根雜糧果腹。回想起在陰山的時候,紅薯干和著乾菜煮粥,剩飯倒進食槽裡,母豬都不願吃一口。
忽聽管事在門外高喊,「雁落羽,偏廳有客侯見!」
客?是那個「中常侍」嗎?滿心疑惑,簡單收拾起自己的物品,換上太樂署統一發放的素灰宮衣出了寢捨。
一進偏廳,容貌俊秀的小宦官手捧一枝紅梅,疾步迎上前來躬身施禮,「宗愛見過雁姑娘。」
落羽上上下下打量著對方:見過,就是當初在方山大營給她送衣服那個。鞠躬還禮,忍不住掩口輕笑。第一次看清這個大男孩兒的臉,真是比女人還生得嫵媚標誌。不禁想起李俊基——韓國影片裡那個「王的男人」。常聽人說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李俊基和眼前這位無疑都是水泥做的。
經歷了陰山的苦劫之後,發覺自己的性格居然比從前開朗了許多。人的幸福其實很廉價,不過是寒夜裡的一捧殘灰。佛說:知足常樂。多欲之人,多求利故苦惱亦多;少欲之人,無求無慾心則坦然,無所憂畏,觸事有餘,常無不足。故曰涅槃是名少欲。
來路坎坷,有失必有得。從湖畔受辱,到軍前為奴,又淪為尼姑,幾度輾轉,終於慢慢適應了自己的角色。她不再是那個天之驕女了,不再是那個黑道世家的大小姐。往日的清高終於因為地位的淪喪變成了記憶裡的傳說。
終於明白了席喬政為什麼那麼憎恨她輕蔑的眼神。當她從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變成他人不屑一顧的奴隸時,終於體會到了那份無奈與自卑。佛曰:戒貴則尊。自尊絕不是狂妄自負,輕賤他人。
「姑娘,姑娘?」宗愛陰柔的呼喚將她出竅的靈魂再次拉回了現實。
靦腆一笑,「不好意思,走神了。小哥找我有什麼事?」
「宗愛奉陛下旨意將這枝紅梅送予姑娘玩賞。萬歲有話,他老人家念著您呢。」雙手奉上梅枝。
接過蜿蜒盤曲的瓊枝,淡淡搖頭:送花?不可思議!暴君也學紳士玩情調?
隱約憶起席喬政捧著花束站在大學門口的樣子……
其實,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幻想著嫁給紳士,而現實中她卻從沒碰到過紳士。就像席喬政當初說的那樣,這原本就是個妖獸都市……
哪來的紳士?不過是些衣冠禽獸。與其說風度,不如說演技!
嗅著沁人的暗香,大腦短暫停轉,不由信口開河,「梅花很漂亮,替我謝謝他。」該死!居然又忘了自己的身份,趕忙伏地叩拜,「承蒙萬歲掛念,落羽叩謝聖恩。」
宗愛趕忙上前來扶,「姑娘沒有什麼話要小奴帶給萬歲嗎?」
淡淡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一枝病弱的梅花,不足以撫平她胸口隱痛的傷疤。即使沒有方山的那次偶遇,她跟對方也沒什麼好說的。清宮戲裡常說:伴君如伴虎。坐擁天下美色的帝王根本就不是談情說愛的對象。
思維跳槽,眼前再次浮現出那張「梨花帶雨」,悵然輕歎:佛狸,傷好了嗎?是不是已經回京了?
垂下眼簾,無奈自嘲:雁落羽,你不是真的愛上他了吧?
不是!那怎麼可能?
那傢伙受了傷,而她之所以牽掛對方無非是因為面具背後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她知道,她愛的人是故去的席喬政。
小宦官走後,雁落羽望著月色下兀自開放的紅梅,跟同室而居的姐妹們閒聊了半宿。不久,感覺有點迷糊,大大打了個哈欠,慵懶地爬進溫暖的被窩。
房樑上隱約傳來輕微的響動,疑心是結伴覓食的老鼠。如今,她對老鼠漸漸有了免疫力,從以前的如臨大敵,變成了和睦相處的鄰居。
昏昏睡去,絲毫沒有注意到屋頂的瓦片被輕輕掀開了一角,一條詭異而妖嬈的銀環蛇扭動著身體悄然探出了頭。月光飄渺,照亮了時而吐納的信子,光滑而柔軟的蛇身蜿蜒盤曲,倒懸在半空搖曳生姿,光華一閃,如一串閃爍的流星悄然滑進柔軟的錦繡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