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蒼茫,篾簾攏煙,安樂殿內冷香撲鼻,幾枝含苞待放的紅梅斜倚著落地的金瓶翹首張望。
帝王身披鳳羽大氅,臨窗橫笛吹奏起一闕《梅花三弄》。青鳥啼魂,聲聲斷腸……
一曲奏罷,空曠的殿宇迴盪起嫻雅的女聲,「中庭雜樹多。偏為梅咨嗟。問君何獨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實。搖蕩春風媚春日。念爾零落逐寒風。徒有霜華無霜質。」女人一身素淨的白衣,緩緩步入宮門。遠遠望去,就像是那失蹤的小女人。漸行漸近,嬌艷的容顏破滅了心中的倩影。女子頭戴加鬄,稍綴珠玉,一襲異域齊胸襦裙,雙手對插進潔淨的衣袖。款款行至殿前,伏地叩拜,「高嬪參見陛下!」
拓跋燾淡淡一笑,「愛嬪請起。」放下手中的玉笛接著說道,「高句麗新歲朝貢,珠玉珍玩皆不足為奇,唯獨這幾支梅花還算是件稀罕物。家裡來了人,朕准你明日與親人一聚。」高句麗的長壽王當年欲加強對新羅和百濟的控制而遷都平壤,延和年間為了對付百濟而與魏建交,為表兩國交好遂將公主送入魏宮。
「謝陛下聖恩!」輕啟眼簾,細長的眸子裡透著高麗女子特有的嫵媚。
「這四枝寒香,愛嬪且先選一枝。剩下的朕再潛人送予皇后及左右昭儀。」此女才華橫溢,勝似班婕妤,堪比蔡文姬,因而常常得到他的寵幸。與之對望片刻,躬身相扶,伸手將其攬進懷裡。
相擁而立,忽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轉頭瞥見滿臉喜色的老宦官,隨口問道,「中常侍出宮辦差,撿到寶了?」
「回萬歲,老奴當真撿到了寶。」目光迅速掃過高嬪的臉,開口之間似有些顧忌。
拓跋燾瞬間領會了對方的心意,撫著懷中女子的脊背說道,「愛嬪暫且回寢宮小憩,朕晚膳之後再去看你。」
明知皇上是故意把她支走,卻又不便多問,好在對方承諾晚上會去她宮裡。雙手插袖躬身叩拜,「願陛下福壽康寧,臣妾告退。」
高嬪走後,拓跋燾隨手丟下披在肩頭的大氅,背對著老宦官淡淡地說到,「何事鬼鬼祟祟?但說無妨。」
「老奴果真撿到了寶——替萬歲撿到了寶!」躬身答話。
「哦?是何寶物?不妨拿出來讓朕看看。」
「老奴出宮一趟,自教坊帶回一名女子。」故作神秘地邁著關子。
「朕讓你把那些散伎倡優全數帶回太樂署。你怎就帶回來一個?」拈起竹籤,百無聊賴地撥動著燈捻。
「回稟萬歲,老奴全數將人帶了回來。但其中一女非比尋常,老奴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排?還望陛下明示。」
「何人?」疑惑地挑起一側濃眉。
「不知陛下可否記得,當日方山狩獵被御箭所傷的那名女子?」點到為止,立在階下察言觀色。
落羽……
當真是他的落羽嗎?莫非她此時就在這萬壽宮裡?
扔下手中的竹籤,疾步衝向老宦官,「當真是她?此女現在何處?一切可安好?速速帶來見朕!」長吸一口氣,心中忐忑起伏:蒼天有眼,他的奴兒還活著,還活著!
腦海中回放著地窖裡那段割發救主的傳奇,還有香襟內讓人揪心的「封印」……
「雁姑娘此時就在太樂署。」
拓跋燾心中填滿了那個柔軟可人的身影,超乎尋常的衝動,「擺駕!」抓起孔雀翎織就的大氅闊步往外走。
「陛下,使不得!」連忙阻攔,砰的一聲跪伏在地上,「照規矩,在禮部複審合格正式入冊太樂署之前,姑娘依舊是一介庶女,無福面聖。」稍稍停頓,趕忙解釋道,「老奴深知萬歲心急如焚,但此刻前去恐遭人非議,對姑娘的安全亦大為不利。」
帝緩緩停下腳步,以為對方的話不無道理。
他若為了一名待選部伎冒冒失失地駕臨太樂署,明日一早這消息一定會震驚朝野。那些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亂臣賊子,一定會關心起落羽的來歷;而赫連皇后若是質問起來,甚至可以依照宮規直接取她性命……
當忍——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的每一個舉動,都將決定她命運的變數。
神情略顯落寞,轉身回到窗前,目光無意掃過金瓶中寥落清雅的梅枝,閉目沉吟:「折梅遣信使,寄與意中人。禁宮無所有,聊贈一支春。」
帝吟罷一闕,老宦官當下意會,拱手回應,「萬歲寬心,老奴這就潛人將御賜紅梅送予雁姑娘玩賞。」
拓跋燾輕輕點了點頭,未曾抬眼,幽幽囑咐道,「只說:朕念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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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三弄*
東晉的桓伊為王徽之橫笛做三弄——《梅花三弄》,是笛曲或簫曲,後被改編為琴曲。
高嬪吟的詩名為《梅花落》, 出自漢樂府,作者為鮑照。
*加鬄*
是朝鮮古代婦女佩戴的一種假髻,一般是把假髮編成髮辮,弄成盤狀戴上,有多種不同的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