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擦過蒼白的面具,吹動散亂的髮絲,火光將遠去的踉蹌身影映照得越發修長。
過客匆匆,看不清擦身而過的面孔,彷彿是歸心似箭的路人,又彷彿是飄來蕩去的靈魂。拓跋燾獨自一人在茫茫暗夜裡行走,思緒陷入一片混沌。
虎落平陽,眼下他該如何是好?
是該潛回萬年,還是該現身中山?
何人妄圖襲駕弒君?又是何人燒燬了尼姑庵?是否同一夥人作案?
前日,藏在暗處的行兇者縱火之時,房門上了鎖。近身的侍衛背叛了他,拾寅究竟受何人指使?
應該——
不是漢人……
腦海裡瞬間閃過一個人影,隱約回想起地窖中的那個夢。迅速否定——不,不是晃兒!
會不會是拓跋辰?
照理說,中山王歸省封邑,不會這麼快就得到他微服出京的消息。然而廟裡突發的這場大火,卻排除不了受其指使的嫌疑。
鬱悶,找不到落羽。那奴兒即使沒有被殺人滅口,也會被藏匿在隱秘之地。
臨近城門,忽聽雞鳴犬吠,前方隱約亮起一片火光。浮動的赤霞漸進,轉眼化作根根閃爍的火把。拓跋燾心裡瀰漫著一片恐懼,哪裡來的一隊人馬?是想逼宮,還是來救駕?
孤零零地立於城下,已是無路可逃了。片刻,人已被閃耀的火把團團圍住,嚓啦一聲抽出暗藏靴中的短劍,眼中濃重的血腥讓人不寒而慄。天子有天子的死法,萬不得已之時他會選擇自殺。
手持火把的兵士被那雙殺氣騰騰的眼逼得節節後退,但見亂軍之中衝出一襲熟悉的人影。拓跋辰戰袍加身,卻未著戰甲,猛一抱拳伏地跪拜,「臣等接駕來遲,罪該萬死!」
數百軍士轟然伏跪在地,眾口同稱,「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恭迎聖駕巡幸中山!」
拓跋燾長舒一口氣,垂下手中的短劍,終於將提在嗓子眼的心放進了肚子裡。如此看來是他多慮了,難得中山王一片赤膽忠心。「平身。」強忍肩頭的疼痛,拖著蹣跚的步履上前扶起伏首稱罪的兄弟,「朕微服出巡中山,險遭賊人暗算。中山王護駕有功,待朕還朝之日定當重重封賞。」
「多謝陛下不殺之恩!昨夜接到太子密函,臣弟才知聖駕臨幸中山。信中說,近日於朝中聽到些風言風語,有『挾藏讖記』之術士煽動朝廷重臣結黨謀反,殿下恐逆賊途中襲駕,囑臣戒嚴全城,務必確保聖駕安然無恙。」
聽了拓跋辰的解釋,帝不由喜形於色。難為太子晃能盡心為君父分憂,暗中使人保君護駕。先帝在夢中教訓的是,他當真錯怪了晃兒。解開了暗藏多年的心結,無疑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唯一的遺憾,他的奴兒不知是死是活……
沒有人知道,雁落羽已被人捆了手腳,堵著嘴巴,陰差陽錯地扔進了載滿舞姬伶人的「囚車」。
直到此時她還不曉得,車上的十幾名美女乃是幕府小吏奉中山王拓跋辰之命精心挑選的送往萬年為樂平王拓跋丕祝壽的賀禮。那位丕王爺堪稱能征善戰,功勳顯赫,威震六合,但唯一的嗜好就是慛殘美色。但凡美人被送進樂平王府,無一不是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的。
該著她雁落羽走背字。大清早剛鑽出地窖步入正殿,就被持刀盤問師太的蒙面歹徒撞了個正著。情急之下拔腿就往外跑,怎奈兩名黑衣人跟在身後一路窮追不捨。
拼了命衝出寺門,鑽進了橫七豎八的小巷,遠遠看見一群身著白袍的女子列隊聚集在一處宅門之外。靈機一動混入其中,順利躲過了窮凶極惡的歹徒。誰料剛逃出虎口,又掉進了狼窩。那奉命押送歌姬舞妓進京的黑臉大漢不容分說,硬叫人將她捆綁起來弄上了雙駒駕轅的宮車。
車門從外面上了鎖,目光一一掃過身邊抱著各色樂器的女子,不知什麼原因,個個都在掩面抽泣。
捆綁的手腳動彈不得,只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身邊的年輕女子。
女孩子瞬間領會了她的意思,將懷裡的琵琶橫抱在另一隻手上,用力扯去塞在她口中的軟布,勉強對著她扯開一抹不成形的淺笑。
雁落羽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焦急地詢問到:「你們,為什麼哭?這輛馬車打算把咱們送去哪裡?」
車內無人答話,隱忍的哭聲聽起來愈加淒慘。但聞狹小的車窗外傳來一聲高亢的呵斥,「哭什麼哭?入京侍候樂平王是你們幾輩子修來的福氣!若非大人抬舉,就憑你們這些青樓楚館的下作坯子哪有機會進京為王爺的壽誕助興?」
********************************************************************************
*挾藏讖記*
即私藏讖(chen四聲)書。讖記,迷信的人指將要應驗的預言、預兆。類似於《推背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