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炬成灰,燭台殘淚,偌大的地窖裡微弱的火光彷彿一抹脫離了身體的靈魂,只需一個微弱震動就會幻滅。
「佛狸,為什麼要帶面具?被官府張榜通緝,還是怕什麼人認出你?」屈膝坐在「面具人」身邊的落羽望著即將熄滅的燭火,隱隱感到一絲恐懼。
「不,不是。」明白她是對他的本來面目感到好奇,事到如今卻越來越害怕摘下面具,如果對方知道是他,還會這般慇勤地陪護著他嗎?幽幽歎息,希望眼前的燭火立刻熄滅。
「不方便說就算了,沒關係。或許你有難言之隱,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好想摘下那張悲傷的面具,期望那後面藏著故人的面孔。她認得那雙眼睛——桀驁不馴,野性難馴。
「落羽,這面具上的哀傷看似虛假,卻是我最真摯的表情。很多時候,臉,比面具更具有欺騙性。」身為帝王是一種幸福嗎?不,是災難!他一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注定沒有母親,沒有親人,沒有愛情……
常常覺得自己像一隻凶殘而猙獰的孤狼,不得不亮出鋒利的爪牙向站在明處或是躲在暗處的敵手示威。慢慢的,他越來越相信自己的利齒,只有斷崖上清朗的月光能讓他找回短暫的平靜。
而眼前的她,就像是他的月光——美麗,卻只能遙遙相望……
「呵,」她忽而垂下臉龐,眉心挽起深重的哀傷,「你讓我想起過世的戀人。感覺很像,真的很像。」時過境遷,無從宣洩的自責依舊啃食著她的心。
戀人?大概是,情郎。
回想起她昏睡龍榻喊著那個奇怪的名字,或許,正是她逝去的情郎。鶼鶼鰈鰈,鰈鰈鶼鶼,若非鶼鰈情深,又怎會念念不忘?而他碰巧很像她的情郎,他不知道該慶幸,還是失望。
該死,她怎能念著他人?他要了她,她這輩子只能是他的奴兒。沒錯,她的胸口早已打上了他專屬的烙印,他不准她再想念從前的男人!
凌厲的目光看穿那淡漠面孔下的憂傷,一腔怒火瞬間化作頹然的挫敗:這許是一場永遠也打不贏的戰役,他拓跋燾注定是個失敗者。他可以用強大的皇權僸錮一個女子,可他如何僸錮她的心?
「在想什麼?」舉眉鎖定若有所思的眼眸,敏感於他的沉默。
四目相接,心神搖晃,激盪的碰撞頃刻點燃慾望的火光。燭台上如豆的火苗緩緩熄滅,猶如將死的人安然閉上了雙眼。濃重的黑暗籠罩著兩顆躁動的靈魂,聽覺越發敏銳——
劇烈的心跳,急促的喘息,甚至衣衫微弱的抖動……
紅暈悄然浮上俏臉,幸而對方看不到她,「佛狸,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搶先開口,沉默的尷尬令人窒息。
良久無語……
忽然,炙熱的大掌急迫地覆上秀髮柔順的後腦,錯愕之間,溫熱的氣息噴在她微張的唇邊。沒有回答,亦沒有任何過分的舉動,掌心猛一用力將她按伏在肩頭——
這就是他的回答,她還不明白嗎?
看不見他的表情,卻嗅到一抹似曾相識的淡淡香氣,清如水,淡如菊。身體控制不住地瑟瑟顫抖,腦海裡充斥著關於席喬政的記憶。
George,真的是你嗎?我是蕭竹,或許,你已經認不出我了……
輪廓分明的薄唇挑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很慶幸對方沒有推開自己。這是不是代表她已心許了他?想起方山下不愉快的初遇,心情再次跌入谷底……
隱約有些懊悔:作為帝王,他從不懂得壓抑;即使錯了,他人也沒有怨恨的權利。怎奈一失足成千古恨,他怎敢寄望對方原諒自己?淒然苦笑,撫著她沁香的長髮,「落羽,我情願從未見過你。」
因這一聲歎息,憶起席喬政常常在暗夜裡從背後抱著裝睡的她,念起那首倉央嘉措的情詩。當對方故去之後,銘刻在記憶裡的字字句句再一次擦過她憂傷的唇齒: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這副肩膀的主人與彼岸的故人懷著同樣的心境,疑心那張面具背後真的是她的Geor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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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鶼鰈情深*
鶼:比翼鳥,鰈:比目魚。
古代有一種鳥叫鶼鰈,雄有左翼,雌有右翼,比翼方能齊飛。比喻感情深厚的夫婦,恩愛逾恆。
*倉央嘉措*
六世**喇嘛。倉央嘉措不喜歡被人當神佛一樣供養在布達拉宮裡,每天從早到晚沒完沒了的誦經禮佛使他非常厭煩,他就穿上俗人的衣服戴上長長的假髮,化名唐桑旺布,溜到拉薩八角街或布達拉宮下的雪村,享受世俗生活的歡樂。他寫的許多情詩都反映了他過著活佛和俗人的雙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