磷光熒熒,映照著女子妖嬈的曲線。拓跋燾虛弱地靠著穀倉,遙望著那片詭異的火焰。焦糊的氣味在凝滯的空氣中擴散開來,火光漸漸熄滅,女人手握燈燭,掌心托著一隻殘破的黑瓷碗跪坐在他身邊。
「來,轉過身,用這個止血不知道會不會管用。」指尖用力捻動,意在將碗中灰黃的焦炭碾得更碎。
「這……」他猛一抬眼,發現女子挽在頭頂的長髮飄然垂下,薄如青紗,遮住了低垂的溫婉雙頰。
「燒過的頭髮。」沒有抬頭,一邊解釋,一邊將細碎的粉末撒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柔柔一笑,「但願有用。」
稍稍扭轉那張蒼白面具,揚手挑起垂在她頰邊齊齊截斷的鬢髮,嗓音沙啞而溫存,「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就這麼輕易割斷了?」彎曲的長指凌空頓了一下,似有些猶豫,柔柔插入如霧的髮絲,順著細膩的耳輪緩緩滑下光潔的玉頸。
頓覺脊背一陣酥麻,身體莫名顫抖,是她太敏感,還是期望太執著?
George,是你嗎?
猛然抬眼鎖住蒼白面具下那雙似曾相識的熾熱眸子,沉靜如水的心湖霎時漾開了一輪漣漪。鎮定片刻,垂下眼簾輕問,「幹嘛這樣看著我?你,你究竟是什麼人?什麼人追殺你?」沒有迴避游移在頸子上的大手,繼續拈起碗裡的灰燼撒向翻裂的傷口。
被她一問,迅速收起眼中沉迷的目光,為了安全著想隨口扯了個謊,「在下複姓獨孤,小字佛狸,鮮卑人。燕國滅亡之後,被迫遷往魏都平城。亡國流民,命如草芥,不慎得罪了權貴,一路逃亡來到中山。」
「呵。」忍不住輕笑出聲。或許因為覆在焦發粉末下的流血慢慢止住了,心情一時輕鬆了許多。
「姑娘何故發笑?」目光疑惑,被她莫名其妙的笑聲弄得一頭霧水。亂世跌宕,這樣的身世很好笑嗎?早知如此他就該編得再悲慘一點。
「沒有,一聽你說到『獨孤』、『慕容』就想到了武俠小說。」如此看來,武俠小說的主角彷彿都是鮮卑人,不禁懷疑這些北魏人各個都身懷絕技。
「什麼,武俠小說?」若不是對方滿口瘋話,就是他這一國之君孤陋寡聞。微微皺起眉心,反正隔著面具,不擔心被她看到。
該死!北魏還沒有武俠小說吧?落羽尷尬一笑,趕忙岔開話題,「流血慢慢止住了,想不到這個辦法真的管用!」記得小時候傷口化了膿,看了好多鬼佬大夫都不見好。後來,父親帶她去看了一個沒有執照的中醫。印象裡沒開什麼藥,就帶回家一團帶著小孔的灰碳塊。她問父親是什麼,父親只說是燒過的頭髮。中醫叫什麼來著?忘了。
算他命大,好在她的頭髮足夠長,要是當真落發當了尼姑,碰到今天這樣的情況,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等死了。刺啦一聲扯下白袍的下擺,小心翼翼地包紮著傷口。
「發之榮枯關乎血氣盛衰,故曰『發為血之餘』。醫方稱發為『血余』,有止血消瘀,利尿生肌之功效。」男人穿起衣袖,和善輕笑,「想不到姑娘竟長於岐黃之術。」醫道不分家,中原醫術與道家的「天人合一」根脈同源。他拓跋燾三生有幸,竟被他遇到個紅艷知己。
「天啊,我可不懂什麼岐黃、本草。只不過是久病成醫,碰碰運氣。」吃力地扶起地上的男人,低垂著小臉幫對方展平衣襟,繫好腰間的革帶。
藏在面具背後的俊臉上瞬間浮起一片沉醉的表情,隔著濃密的美睫凝望著眸子裡閃動的一川煙水。愛極了她此時的溫婉柔順,待他回宮之日定要這俊奴兒日日伴於君側。「你——」開口之間,莫名感到幾分興奮,亦有幾分緊張。他在她面前不是帝王,只是個尋常的男子,「呵,在下願測測姑娘的名字。」執起對方的小手攤開掌心,粗糙的繭子,嶙峋的裂痕讓他一陣揪心……
她知道,陰山數月,自己的手變醜了。手臂用力一縮想要掙脫他的掌握。
而他固執地攥著,竭力克服內心的自責,瞬間找回了常態,「別動,在下要量一量姑娘的玉掌。」口中神神叨叨地念了一通「天地陰陽」,得意地發出一聲輕笑,「姑娘姓雁?芳名——落羽?」
「天啊,你是怎麼算出來的?」微張著小嘴,一臉不可思議地表情,「這個很難嗎?能不能教教我?溫哥華也有會畫符捉鬼的大仙,可我父親說那些都是吭人錢財的騙子。」
「摸骨測字皆是小道之術,不足為奇。」而他連這小道的麻煩都省了,她的名字原是他給的,附耳輕問,「姑娘何方人士?」溫哥華?古怪之極,聽都沒聽說過。
「別問了,說了你也不會信。」懶得跟他廢話。她說北美洲、魁北克他知道嗎?她想說「西半球」,又懷疑對方根本沒有地球的概念。無奈,半真半假地開了個小玩笑,「其實,我不是人,是妖,你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