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竊竊穿過大殿的門縫,推動佛前的油燈。暗紅而粘稠的血液漾出龕前的帷幔,沿著磚石的縫隙緩緩流淌,在昏暗的燭光下晃動著詭異的光芒。
落羽惶恐地咬著下唇,視線順著殷紅氾濫的石縫移上微微抖動的帷幔。夜闌人靜,隱約聽到斷續而隱忍的喘息聲……
心驚肉跳,猶豫了片刻,忽然長吸一口氣揚手掀起帷幔——
「啊!」被豁然坐起的「大白臉」著實嚇了一跳,忍不住尖叫出聲。還好,不是鬼。是張面具——一名身負重傷的男人。
下意識地捧著胸口,按耐著差點躍出喉嚨的心。一隻折斷的殘箭落在男人身下的血泊裡,潔白的箭羽上沾染了粘稠的血跡。
拓跋燾赫然一愣,幾乎不敢相信眼下發生的事情: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本以為是追兵發現了他躲在這裡,奮而起身正打算做最後的頑抗,孰料掀起帷幔的卻是個女人——
居然是那個,差點害他送了性命的混賬女人!
女子一襲白衣,襟袂飄飄,緩緩蹲下身,有意壓低的聲音聽起來愈加溫婉而圓潤,「追殺你的黑衣人已經走了。傷得這麼重,要趕緊去看醫生!」
醫生?
她說的是——「郎中」?總覺得她講起話來怪怪的,不知是哪個郡縣的口音。鮮血滲出指縫,緊壓著傷口的大手染盡猩紅。
他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嗎?
不!他畢竟傷過她。如果對方知道是他,保不準會乘機報仇雪恨!
顫抖的手撐著粗糙的牆面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虛弱地喘著粗氣,斷續低語,「在下乃是異鄉過客,在這中山郡舉目無親。還要煩勞姑娘指點,哪裡能找到郎中?」
「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本地人。」隱約聽到後窗傳來手杖觸地的噹噹聲,一把抓起他的手腕直衝向殿門,「快跟我走!師太來了,你不能呆在這裡。」
「去何處?」強忍著疼痛和陣陣眩暈,只覺得步下綿軟。
「地窖!」話音未落,架扶起舉步維艱的男人跨出殿門,一路呼呼急喘,直奔前殿。
撐著身型足有她兩倍的男人繞過前殿的天王塑像,扶著對方靠在持劍的毗琉璃天王背後,陣陣恐懼,聲音低到只剩下氣息,「你還好嗎?等下,我去把地窖的蓋子弄開。」
殿內昏暗一片,只有前牆上的窗洞透進一縷暗淡的月光。依稀看見女人吃力地掀起地窖的蓋子,從轟轟的悶響來判斷,彷彿是沉重石蓋。不久,因疼痛而微微痙攣的手臂再次感覺到女人微涼的小手,「振作點,再堅持一下,我扶你進去。」
大半體重壓在女人單薄的肩膀上,順著陡峭而狹窄的階梯戰戰兢兢地踏進漆黑一片的地窖。膝蓋一軟,前後打了個踉蹌,幸而身旁的小女人一把抱住他的腰身,隨即揚起溫潤如玉的嗓音寬慰道,「小心點,樓梯下面有燈燭火石,不過這一段只能摸著走。」
落羽迅速感覺到沾在掌心的粘膩,一絲血腥浮動在地窖潮濕而渾濁的空氣裡,「出了很多血。」沉靜,彷彿是在自言自語。
看不見那張絕美出塵的小臉,忽然感到有些窩心,暗暗輕歎,任由對方攙扶著小心探路,順著濕滑的石階緩慢下行。
卡卡卡,火石碰出明亮的火花。燈燭亮起,照亮了週遭有限的區域。狹窄巷道的盡頭直通貯藏室,隱約聞到一股腐爛發霉的味道。
瀉下肩頭的熱血染紅了女人素淨的白袍,彷彿是朵寫意的蓮,又像是朱紅渲染的潑墨山水。任對方攙扶著坐在堆放糧食的麥倉下,幾隻肥碩的老鼠伏在倉頂瞪著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視著他們倆。
女人一手斂著燭火,將蠟台放在一旁倒扣的破舊米斛上。緩緩蹲下身,湊近他耳邊試探著問,「血止住了嗎?這裡沒有醫生,你介不介意我來幫你看一下?」
暗暗吞著吐沫,尷尬地點了點頭,放開壓在傷口上的手指。想要解開腰間的革帶,無奈只能活動一隻手,「煩勞姑娘幫忙……」侷促,分明感覺到隱藏在面具下的臉陣陣發燙。說來,這女子與他已有過肌膚之親,可他實在控制不住心中的異樣。
落羽瞬間意會了對方,一時羞紅了臉,深知人命關天,索性勉為其難。小心翼翼地除卻腰間革帶,褪下一隻衣袖,露出健美粗壯的手臂和受了傷的挺括肩膀。
「傷口還在流血……等下,我馬上回來。」豁然起身,執起燭台直奔光源之外的一片黑暗。
鐵器碰撞的雜亂聲響鏗然嚇跑了穀倉上嬉戲的碩鼠,片刻,漆黑的地窖裡亮起一片幽幽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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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兮福所倚*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出自《老子》。意思是禍與福互相依存,可以互相轉化。比喻壞事可以引出好的結果,好事也可以引出壞的結果。
*毗琉璃天王*
南方增長天王:名毗琉璃。增長,意為能令眾生增長善根,護持佛法,故名增長天王。居須彌山琉璃地,身為青色,穿甲冑,手握寶劍,以保護佛法不受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