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顛簸搖晃,雁落羽恍惚中以為自己回到了溫哥華的那艘小艇上。不知昏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輛滿是脂粉味的馬車裡。強撐著虛弱的身子,將破舊的門簾撩開一條縫,對著前方猛揮鞭子的車伕惶恐地詢問道,「麻煩你停車,你要帶我去哪裡?」
「姑娘莫怕,中山王今早當眾處死一名伎女換下你一條性命。小的亦是奉王爺之命秘密將您送往王爺的封邑躲避風頭。」一直處在昏迷中的落羽並不知道,被當眾處斬的伎女正是副戍伊洛瑰的那位相好,其他幾名伎女也在歸途中被殺人滅口,而這次「偷桃換李」的秘密行動正好徵用了這輛來自青樓的氈棚馬車。
「那位中山王為什麼要救我?」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總之,姑娘得貴人相助,幸而逃過一劫。」
數日之後,京城萬年南門大開,接受佔據敦煌之地的涼武昭王孫李寶的朝貢。拓跋燾一身少有的鄭重扮相,身著玄袍腰繫紅裳,頭戴十二縷珠簾的冕冠,高居永安殿接受朝見。難得好心情,一回到寢宮便接到了拓跋辰的密報,滿心期許地拆開信筒,暴戾的陰雲霎時遮蔽了俊逸的面孔。
什麼?拓跋辰回營之前,她就因殺死一名士卒而被副戍伊洛瑰當眾斬首了?
該死!
長袖一揮,啪的一聲將密信拍在漆木條案上,怒火直衝頭頂,嘩啦啦將案頭的文房四寶、卷牘奏章全數推落在地。沉默良久,憤憤地喘著粗氣,猛然轉身瞋目暴吼,「筆帖士,擬旨!不論什麼名目——給朕找,給朕編!朕要砍了伊洛瑰的腦袋!」抓起案牘邊的青釉菊瓶卡嚓一聲摔得粉碎,「不!朕要他一家老小的腦袋,朕要夷他三族!」
安樂宮中風雷驟起,大小宦官跪伏一地,為首的中常侍將額頭生生磕出了血,嘴裡不停念叨著,「萬歲息怒,萬歲息怒,萬歲保重龍體……」
宮門外忽然傳來一縷從容而溫和的嗓音,如和煦的春風輕揚起如霧的飛絮,「萬歲息怒!凡事自有天數。」話音未落一名身著道袍,手握拂塵的黑鬍子老道飄然進了宮門,此人正是新天師道的創始人寇謙之。輕捻髭鬚,拂塵一擺,上前施禮,「貧道今晨卜了一卦,料定陛下今日必為傷心斷腸之事所困,專程來此為陛下指點迷津。」
拓跋燾下頜輕揚,稍稍收斂情緒,擺手示意內侍看座,「天師神算,卦象上怎麼說?朕願聞一二。」
「令陛下牽心斷腸之人尚在人世。此時——」一手撚鬚,一手掐指推算,「鸞和離散,和鳴東南。」傳說鸞鳥和鳳凰一樣有雌雄之分,雄鳥曰鸞,雌鳥曰和。
「此話當真?」
「貧道絕無虛言。」說罷,悠然起身,「陛下日理萬機,貧道已道破天機,不便打擾,就此告辭。」躬身施禮,退了幾步,袍帶當風闊步出了宮門。
帝神色陰鬱,由幾個宦官服侍著換上便服,心中暗暗嘲諷:道法神通?呵,耳目眾多罷了。那手握重兵的拓跋辰早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唉,他們是想著法地逼著他殺自己的手足兄弟……
可那混賬的確該死!對方膽敢欺君罔上,背著他把人送去了中山。和鳴東南——擺明是拓跋辰的封邑。也許,他該親自去趟那裡。
但願那小子沒有把人弄進王府,但願對方沒想過要將此女佔為己有。如果被他知道什麼人碰了他的東西,即使是親兄弟,他也絕不姑息!
經過了十幾個晝夜的奔波,自陰山一路馳向中山的馬車終於停在了一處幽靜的庭院裡。落羽掀起氈簾,怯怯地探出了頭,懷疑自己已經到了中山王府。頭頂梳著雙環髻的婢女迎上前來,詢問起風塵撲撲的車把式:「車上乃何人?我該如何跟夫人回話?」
車把式從懷中取出書信,交予婢女手中,左顧右盼,神色詭異:「此乃王爺的親筆書信,務必面呈夫人。夫人看後,囑其即刻銷毀。」
「那車上的人是?」婢女接過信,繼續追問。
「莫問!夫人看過信,自然就知曉了其中的厲害。」
雁落羽顫顫巍巍地下了車,大病一場,本就嬌弱的身子越發窈窕。慘白的小臉上全無血色,神情淒婉,不由讓人平添幾分憐愛。
夫人沮渠氏於房中惴惴不安地看過信,遂將焦灼的目光投向窗外。隱隱有些預感,這女子將會給整個中山王府帶來災難。他拓跋辰吃了雄心豹子膽,窩藏欽犯可是滿門抄斬的重罪!他是色迷心竅,還是受了什麼人的蠱惑?
揚手燒燬了書信,望著竄動的火苗,暗暗在心中盤算:不行!這女子絕對不能住在王府裡。萬一什麼人走漏了風聲,她得賠上一家老小的性命。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勸說拓跋辰盡快入京請罪,懇求天子從輕發落,那些權傾朝野的士族漢臣正愁抓不住他的小辮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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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鸞*
《淮南子·卷四地形訓》註:「羽嘉生飛龍,飛龍生鳳凰,鳳凰生鸞鳥,鸞鳥生庶鳥,凡羽者生於庶鳥。」《異苑》載,羈賓王養一鸞,三年不鳴。後懸鏡照之。鸞睹影悲鳴,一奮而絕。後人在詩中多以鸞鏡表示臨鏡而生悲。
*中山*
今河北定州。《通典·州郡·博陵郡》說:「定州,帝堯始封唐國之地。戰國初為中山國,後為魏所並,後又屬趙。秦為上谷、鉅鹿二郡之地。漢高帝置中山郡,景帝改為中山國。後漢因之,晉亦不改。後燕慕容垂移都於此。後魏為中山郡,兼置安州,道武帝改為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