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蹄隆隆,高舉著黑紅黃三色牙旗的儀仗急速衝下土崖,跟著疾馳的戰馬向方山腳下一路狂奔。所到之處狐走鶯飛,沒有人注意到紛亂的馬蹄踏碎了落雁的屍體……
高高樹起的瞭望哨遠遠望見四蹄飛奔的絳黑戰馬和跨在馬背上身姿矯健的玄袍男子,趕忙吹響號角。粗壯圓木造就的沉重營門緩緩開啟,營中閒適的人群當即亂作一團,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疾步衝向營門,分列兩隊恭迎天子遊獵回營。
數百人馬依照官階尊卑伏倒一片,放眼望去花花綠綠。「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等恭迎陛下遊獵回營!」誠惶誠恐,異口同聲。
四蹄鏗鏘,拓拔燾猛一拉韁繩調轉馬頭,乾脆地應了一聲,「平身!」傲慢的目光匆匆掃過伏跪蹄下的人群,不曾下馬,奮而揮鞭,調頭馳向繪著藍色祥雲紋飾的潔白帳篷。
裹在赤紅大氅下的女人不知是因為強烈的疼痛,還是因為失血過多,軟軟伏在馬背上昏死了過去。細膩而纖長的玉臂滑下馬背,如寒風中的柳枝般隨著馬蹄的顛簸柔柔擺動,漸漸凝固的鮮血猶如流下峭壁的山泉緩緩洩下低垂的指尖……
伴駕出宮的老宦官一臉諂媚地迎上前來,遮耳黑帽下的溫柔笑容活像是神態慈祥的老太太,「老奴恭迎陛下回營!」因為自小看著拓跋燾長大,私下裡不若外臣那般拘謹,眼看著凝聚的血滴落下嬌柔的指尖,惶恐地挑起蘭花指望向臉色深沉的天子,「陛下,這女子……」
「朕的獵物!」語調略顯急躁,隱隱為她的傷勢而擔心,「中常侍,速傳太醫!」
「諾。老奴這就去。」老宦官扯開八字步,擺動著大屁股疾步離去。拓跋燾良久注視著馬背上的女人,還在為心中隱約泛起的疼惜感到莫名其妙。他本該在一入營時就將她丟給那些如饑似渴的貴族男子。天子的巡獵大營不是邊塞屯兵的堡子,這裡沒有供男人們發洩慾望的軍妓。
天知道他為什麼捨不得。管不了那麼多,先弄進帳篷裡再說。身子一挺,將馬背上死了一半的女人輕而易舉地抗上肩膀,另一隻手裡攥著馬鞭闊步踏進御帳。
嘩啦一聲扯去被鮮血浸濕了的大氅,掀起御榻上潔白的狐裘蓋在女人血漬氾濫的身子上。接到宣召的太醫一路小跑進入御帳,三呼萬歲,伏跪在榻前薄入蟬翼的屏風之外。
謹慎問診,問的當然是立在榻邊的天子。給深宮女眷瞧病可算是太醫的大忌諱。望不得,切不得,只能從旁人的口中推測。可這旁人偏偏是當朝天子,一句話問不對命就沒了!
面對太醫戰戰兢兢的問診,自知理虧的拓跋燾閃爍其辭。總不能告訴太醫這女人是被他一怒之下咬傷了胸口,那樣說實在有損九五之尊的形象。再三斟酌,只說傷者是被他一箭射中了胸口,好在強弩末矢,只傷到了皮肉。
太醫一頭霧水,將信將疑。若真被這胡皇的金箭射中了胸口還有命活著嗎?誰人不知當朝萬歲的弓馬騎射無人能及。箭傷就箭傷吧!聖上說是刀槍之傷,就按照刀槍之傷診治。開了些外敷的草藥,下了貼補血固元的方子遞給侍候在帳下的小宦官,俯首叩拜,匆忙退出帳外。
拓跋燾坐在榻邊靜靜凝望著女人緊閉的雙眼,掀開被角掃過大片凝固的血跡,暗暗吞了口吐沫,揚聲吩咐道,「來人啊,速予朕取些熱水來!」
「諾。」身材消瘦的小宦官應聲退出帳外。
拇指輕輕撫過女人糾結的眉心,忽聽一個稚嫩而柔軟的童聲在帳外響起,「父皇,聽說您帶回來個女人!」話音未落,帳簾被一隻胖嘟嘟的小手挑起,一張笑靨如花的小臉探進了御帳。許是關外風沙凜冽,溫差較大的原因,女孩子的兩腮大多掛著兩朵嫣紅的芙蓉。
「父皇誤將藏身草莽的女子認作獵物,放箭傷了她。」拓跋燾講話時正忙著脫去胡袍馬褲,起身換上了頗具漢風的便裝。玄黑深衣,腰纏玉帶,下身一襲穿雲龍紋的紅裳。腳蹬鳳頭履,緩緩走出屏風背後溫和地解釋到,「利箭正正傷到了心口,情急之下只好將她帶回營中,但願太醫能救她一條性命。」淡淡一笑,對著乖巧的小女兒擺了擺手,「寶音,下去找你的兄弟們玩吧,父皇累了,想一個人靜一靜。」
綁著大把髮辮的小女孩伏身磕了個頭,蹦蹦跳跳地出了帳外。拓跋燾站在幽暗的御帳中遠遠望著天真爛漫的幼小身影,緩緩沉下面孔:這小丫頭是替她統轄六宮的親娘來此探聽消息的吧?剛滿十歲就長了不該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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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音*
蒙語,意為福。
*強弩末矢*
出自《史記·韓安國列傳》:「強弩之極,矢不能穿魯縞。」意思是強弩所發的矢,飛行已達末程。比喻強大的力量已經衰弱,起不了什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