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外亂作一團,溫哥華華人聯合社團各個派系的「話事人」都帶著貼身隨從三三兩兩地徘徊在豪宅門外。都是黃皮膚、黑眼睛,口音卻大不相同。閒談的,聊電話的,談合作的,炒股的,買馬的,悶聲如雷……
白人警察開著警車不時從庭院外的大道上呼嘯而過,執勤的人手明顯增加了許多。華人圈裡的鐵腕人物死於非命,眼下誰人還能壓得住陣腳?但願不要鬧出什麼亂子,萬一發生了武裝械鬥,保不準他們也得跟著背黑鍋!
秦牛接到路口把風的兄弟打來的電話,連跑幾步,湊近狄威耳邊小聲說道:「David哥,貴客到了,安排大家個就其位吧。」
狄威輕輕點了點頭,對著廊下亂哄哄的人群擺了擺手。早已感到不耐煩的人們當下停止了喧鬧,不疾不徐地依次步入靈堂。
靈堂內的冷清與庭院外的喧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中堂高懸著仙逝者的巨幅照片,素黑的幔帳,一幅簡單的輓聯,靈位下擺放著零星幾盆白菊,一切從簡。
照片上的席喬政依舊霸氣逼人,濃眉懸挑,稜角分明。若非那雙過於凶殘的眼睛,應該可以稱得上英俊。
蕭竹的目光一刻也沒離開過那張照片,三年,彷彿第一次看清這個男人的臉。始終害怕與他對視,未曾抬頭,心裡已被濃重的恐懼填滿……
雜亂的腳步聲如漲潮的海水一般湧進靈堂,跪在白菊一旁的黑衣女子一時間成了無數目光的焦點。尖尖的下頜輕輕揚起,勾勒出近乎完美的側臉曲線。未施粉黛,素面朝天,濃密的秀髮如瀑瀉下,鬢角沾著一朵單薄的小白花。
她?
無數的唇角發出幽幽的歎息……
狄威之前的「特別關照」顯然有些多餘,華人圈裡誰人不知她是席喬政生前公開的秘密——
僅供他私人享樂的洩慾工具!
任何妄圖接近她的人都得為此而付出代價,就連她的合法丈夫也不例外,所以席喬政生前大家還從沒有機會仔仔細細地看看她。
的確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難怪席喬政為了她連命都不要了。正應了那句「英雄難過美人關」,英年早逝,可惜啊……
蕭竹近乎麻木地將一張又一張的黃紙投進火盆,完全聽不見堂上司儀的喧唱。只看見兩個身穿黑色西裝的中年男人上罷香,迎上前來,卻絲毫聽不清對方嘴裡在叨念著什麼。
「Michelle,方先生、陳先生受香港的白先生和台灣的梅先生之托,萬里迢迢趕來溫哥華弔唁政哥。」狄威察覺到蕭竹早已靈魂出殼,趕忙上前打著圓場。
「多謝二位遠道而來。若喬政泉下有知,一定會深感安慰的。」她已經太久沒跟陌生人講話了,一時間覺得語言貧乏。情/婦,難登大雅!眾目睽睽下如坐針氈,感覺自己不過是堂下眾人的笑話。
躬身還禮,散落的長髮遮住了明媚的臉頰,忽聽司儀高唱:「日本山口組伊籐組長以個人名義拜祭逝者!」徐徐直起身,低垂的目光最先鎖定了白襪木屐,隆重的素黑和服之上是一張傲慢不羈的冷峻面孔。
男人輕蔑地環視四下,在蠟燭上燃著了香,九十度弓腰閉目拜了三拜,隨即將香燭插在了牌位前巨大的香爐裡。轉頭望向跪在火盆邊的女子,對方那一臉絕望的悲傷讓他想起記憶裡的某個女人。一樣是中國女人,一樣是痛失愛人……
「夫人,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務必以身體為重。能讓伊籐忍敬重的中國人不多,席喬政算一個。你們中國人,向來就是一盤散沙!難得席兄能蕩平溫哥華,將這些各懷鬼胎的傢伙們歸攏到一起……」
對面的美女沒有答話,這多少令伊籐忍有些尷尬。尋著女人詫異的目光望向門口,霎時睜大了雙眼——
一個一米上下的幼小身影站在門口,臉上掛著超乎年齡的冷靜表情,小手輕輕扯平身上的素黑西裝,踱著方步走進中廳。總覺得那張小臉在什麼地方見過,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忽見小傢伙雙手合十,揚起稚嫩的嗓音字字鏗鏘地說到:「晚輩韋常倫受泰國華人社團不動尊明王之托前來弔唁席世叔!」
堂下霎時一片嘩然:這孩子?有四歲了嗎?派這麼個小傢伙來,開什麼玩笑啊!
蕭竹疾走幾步,高高抱起那個漂亮的小男孩,對著眼前亂哄哄的人群高聲解釋道:「大家不要吵,聽我說!泰國方面沒有什麼人比他來更合適了。這孩子的父親是George的八拜之交,只因歸隱多年,不太方便在公開場合露面。」忽然間發覺,席喬政一直以來從沒刻意隱瞞過她什麼。他跟什麼人要好,討厭跟什麼人來往,私下裡說起那些於她無關緊要的事,表情單純得就像個大孩子。迷離的目光下意識地轉向靈堂中央的遺像,腦海裡像黑白膠片一樣回放著那些被遺忘的時光……
小男孩伸手抱住美女嬸嬸的脖子,吐字奶聲奶氣,落地卻一板一眼,「臨行前,家父曾囑咐晚輩,席世叔身後無子,我這侄兒當代盡犬子之責,留在溫哥華為席世叔守孝四十九日!」
堂下的人群不住地點頭,相互間交頭接耳,紛紛挑起大拇指投來諸多讚許。伊籐忍望著蕭竹懷裡的孩子剛要上前問個究竟,忽聽門外傳來一陣尖銳而激烈的吵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