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一抖,從遺忘多年的舊夢中驚醒——
回憶……
纖若無骨的玉手攥著故人的遺物,一串光澤柔和、色如南珠的佛骨舍利念珠。
菩提悲憫,
可笑!
殘暴地「惡魔」也配供養佛珠?
蕭竹吃力地撐起身體,將晶亮的蔻丹按得慘白。秀髮輕揚,如浮動的濃雲籠罩著瘦削的肩膀。櫻唇微啟,頹然靠在窗邊,望在滴著水的雨簷出神。一滴,兩滴,三滴……
淋濕了溫哥華,淋濕了記憶,淋濕了她寂寞無依的心。
「Michelle,節哀。政哥的遺體已經下葬了。以你的身份,不合適繼續留在這裡。」
蕭竹沒有注意到一身素黑的狄威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嘴角漾起一抹淡得不能再淡得笑:「David,夫妻一場,我想留在這裡為George守靈。」席喬政一生未娶,可憐走時連個戴孝的人都沒有。
「Michelle,我答應過政哥要保證你不出任何危險。眼下局勢混亂,我怕……」作為席喬政最要好的兄弟,保護好其「家眷」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即使她不是對方真正的妻子,只是個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更要命的是,她的丈夫倪凱文是殺死席喬政的第一嫌疑人,那傢伙早就暗藏著另立門戶的野心。
「怕什麼?怕倪凱文會以此為借口帶人來這裡搞事?」女人說著話將飄渺的目光從窗外如畫的中式園林移向狄威典型的港仔面孔。
「Kevin一定會來的,不需要任何借口。我是怕他在公眾場合當面讓你出醜。」
蕭竹眼神飄忽,淒涼自嘲,「出醜?呵,從來就不是秘密……整個聯合社團還有什麼人不知道這段醜陋的姦情?」淚水沖破心底血淋淋的隔膜流了出來。席喬政已經死了三天了,悲憤,壓抑,她終於找回了痛哭的能力。她一直以為是席喬政為了兼併台灣幫會而殺死了她的父親,這個荒謬的誤會一直延續到「惡魔」殞命。
霸佔了她三年的「魔鬼」終於死了,為了掩護唯一瞭解她父親死亡真相的證人。為了向她證明自己的清白,輕易付出了寶貴的生命……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劃破了大屋的寂靜,是終日裡鞍前馬後守護著席喬政的跟班秦牛。對方習慣性地甩了下眼前的一撮金毛,掃了屋內的兩人一眼,滿臉焦慮地說道:「David哥,香港的白先生,台灣的梅先生還有泰國的季先生得到消息後連夜派人趕來弔唁。人正在路上,剛剛打過電話。外面各派的弟兄亂作一團,眼下無人主持大局,我怕到時候會出亂子,還是請您先出去看看,穩住大家。」
狄威點了點頭,無奈地看了眼固執而傷感的女人,輕聲安慰道:「我先出去看下……算了,照顧好自己,隨你便吧。」難得這個女人自願披麻戴孝為兄弟守靈,免得死者看上去孤苦伶仃。三年來,兩人每次見面都像是遇到冤家,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兩名男子一前一後出了門,大屋裡再次恢復了蒼涼的寂靜。蕭竹交叉十指,深深地哈出一口熱氣——
冷……
第一次感覺到氣候宜人的溫哥華如此陰冷,即使是在溫暖而潮濕的雨季。風拂銀杏,雨打芭蕉,霧繞丹楓,露濕秋草。當初席喬政耗費巨資在異國他鄉修建了這所精緻的中式庭院,常常一個人坐在寬大的落地窗前聆聽著不知從什麼地方找來的歌,聽著聽著有時竟會跟著唱起來,臉上露出難得的愜意與溫和:
鴻雁,天空上,對對排成行。江水長,秋草黃,草原上琴聲憂傷。
鴻雁,向南方,飛過蘆葦蕩。天蒼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鄉。
鴻雁,北歸還,帶上我的思念,歌聲遠,琴聲長,草原上春意暖。
鴻雁,向蒼天,天空有多遙遠,酒喝乾,再斟滿,今夜不醉不還……
後來,她才知道這首名叫《鴻雁》的蒙古族歌曲來自位於大洋彼岸的祖國,是席喬政通過互聯網在某個國內網站上找到的。
某一天,他多喝了一點,跟她說起很多他小時候的事情。他的父親是傳說中的「大圈仔」,即祖籍大陸,出身行伍的BIG CIRCLE BOYS。在79年的對越自衛反擊戰中殘廢了一隻胳膊。八十年代初偷渡到香港,因為語言和文化觀念上的差異久久難以立足,最終輾轉來到了溫哥華,數年之後又將自幼「長在紅旗下,根正苗紅」的他也弄了過來。
烈血青春,目睹了這塊異國土地上大陸,港澳,台灣等等華裔勢力的派別分歧,經過多年的不懈努力,終於依靠雄厚的實力和過人的智慧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兼併地域性幫派組織,使整個溫哥華華人黑道獲得了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