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的記憶——————
……
……
嘩啦——
門被打開了。
冷野純站在門外看著凌亂的房間,有些疑惑地邁開了腳步。
一步……
兩步……
液體一路流到了他的腳邊,他本能地移開,然後有些驚恐地抬頭。
紅色的液體之中,面容蒼白的女子痛苦地蜷縮著,她的胸前被一把匕首刺穿,可是她摀住的地方,卻是下腹。
「喂?!你怎麼了?」冷野純從來不叫安瑾然『媽媽』,因為名義上,她只是一個路人。他更多的是叫她安瑾然、伯爵夫人,或者——喂。
他震驚地朝著她跑去,「你怎麼了?喂?醒一醒……」
「純兒……」安瑾然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瘦弱的手腕,用盡自己最大的溫柔對他說:「我,沒事的……」
「我幫你把匕首拔出來,我跟十月學過的,這種程度的傷,我可以的……」他這樣說著,雙手握住了她胸口的匕首。
「不是傷。」她輕輕揉了揉他的發,「我太累了,想要睡一會兒。」
「我不是伯爵的孩子,漾也不是,是真的嗎?」關於自己不是噬爵的孩子這件事,冷野純心裡非常明白。因為他對他,從來都不怎麼好過。
但是,冷野漾……
「你都聽見了?」
「真的不是嗎?」
「你不是,漾兒是的。但是不管怎麼樣,都可以肯定,我是你們的媽媽,不是嗎?」
「嗯。但是……你為什麼要騙他?他很難過。」
「我……不想他更難過。純兒,你是哥哥,所以,請你好好照顧漾兒。」
「好。」
「我好累,想要睡一會兒,可以嗎?」
……
就在這個時候,冷野漾突然闖入房間。
他親眼看見,冷野純手中握著的匕首,直指安瑾然的心臟。
「你……你殺了她?你殺了我媽媽???」
冷野純卻只是淡淡地轉過頭看他,「她想要睡了,不要吵醒她。」
「你……你殺了她!你殺了我媽媽!」
……
……
後來的事情也只是這樣了。
因為冷野純是伯爵和自己的初戀情人生的孩子,因為冷野純下落不明的媽媽是長公主安瑾然的情敵……
但是,也因為冷野純天生體弱,君上卻並未責怪。
那個時候的冷野漾是這樣想的。
只是變相禁錮了他,不許他踏出房間半步。
是以他身體虛弱的理由軟禁他嗎?還是,這不過就是君上對他的仁慈!
因為,君上除了這樣,就再也沒有動向。
是因為這樣的吧。
因為冷野純是君上的親生骨肉,所以,君上只是變相拘禁了他……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
就算是這樣,其實,君上也還是恨不得他死去……
恨不得他立即死去!
也因為安瑾然死後的最後一個謊言,冷野漾躲過了一劫……
她一直都在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守護他們……
從來都沒有改變過。
可是,卻從來都沒有人知道……
連那個人,都不知道呢……
「可是……可是噬爵……」
「漾。他的確是你的父親。因為母親的最後一個謊言,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你真的是他的孩子。可是,君上一直都知道。也是他,對她下了禁血錮!她本來就必死無疑,那時噬爵闖入……就算他沒有用那把被原洛塗過禁血錮的匕首刺入她的胸口,她也還是必死!」
「你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聽不懂……」
「漾,你知道母親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保住了我們嗎?正因為君上發現了她的心情的改變,發現她終於還是愛上了噬爵,所以才嫉妒的發了狂。因為母親的最後一個謊言,君上以為我們都是他的孩子,所以才留下我們,所以……他才會因為懊悔自己對她下了手,為了彌補自己犯下的錯而傾盡全力滿足你對他提出的要求。」
「因為禁血錮只對魔法族致命,且沒有解藥。漾,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的不是嗎?詛咒一直都在,櫻不能生下你的孩子,是你的就不行!」
一直無法拼湊的真相,是這樣的嗎?
所以那些出入……
是這樣的嗎?
真相,是這樣的嗎?
不不不……
他還是不能……
他還是不能相信!
「說謊的吧……」冷野漾一點點地看向冷野純,「因為嫉妒嗎?因為櫻選擇的人是我所以嫉妒了才這樣說的嗎?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不會信!」
「如果你執意這樣,我會選擇帶她走!」
「你以為,你帶的走她嗎?」
「我是否能帶走她,你要試試看嗎?」
嘩啦——
他和他之間形成了強大的氣旋……
彷彿所有的空氣就在這一瞬間凝在了他們之間……
就在這個時候,十月出現了。
「夫人已經睡下了。」他說。讓她入睡可真夠不容易的,非逼著他答應來搞定這兩兄弟,才願意誰去。
明明已經支撐不住了的。
十月擰了擰眉,又好像看見安瑾然的樣子。
「十月。」冷野純看向他,認真地看著,「你真的寧願見死不救嗎?孩子是一條生命沒錯,可是櫻也是一條生命啊!」
十月的眼睛忽而黯淡了一些。
冷野漾快步走到十月的面前,「你知道什麼?嗯?你知道什麼嗎?」
十月的唇微微動了動。
「十月,你還在猶豫什麼?當事人都已經不在了,你還是要守口如瓶嗎?」
十月的眉宇忽而深深皺起……
……
……
「不要救我。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她握住他的手臂,這樣對他說道。
也許是太痛了,痛到讓他都覺得不忍心讓她再活下去。
因為,太痛了……
不能告訴那個人自己愛的多辛苦……
不能告訴那個人自己痛得多徹底……
他是真的很想救她,但同時,他也知道自己救不了她!
禁血錮的毒,當時的他——解不了!
「大概還可以撐十個小時,你還有什麼想要我幫你嗎?」
「不要告訴他!」她這樣說道。
十月的唇動了動。
她說:「不要告訴我做不到,我知道你可以的。拜託了。」
她說,拜託了……
她的眼神永遠都好像擁有一種魔力,一種他無法抗拒的魔力,終於,他還是扶她起床,因為詛咒而引起的劇烈的疼痛和禁血錮毒發引起的痛反覆在她身體裡交疊,她死死地咬住唇。
想要化妝……
想要用最美麗的姿態,再見那個人最後一面。
無法告訴她自己愛上他……至少,也要讓他記得自己最美麗的樣子吧……
終於,她若無其事的出現在了噬爵的面前。
她終於還是見到了噬爵。
她又開始劇烈的疼痛……
為了讓他盡早逃離……
她做出了人生最後一個決定。
最後一個無法逆轉的決定。
讓他恨自己一生也沒有關係,只要可以保護他,保護她的孩子……
那個人已經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不會知道有個女人曾經如何的愛過他。
寧願他恨她,寧願這樣……也不肯告訴他她的痛……
如果是噬爵的話,一定會復仇的吧?
一定會為了安瑾然復仇的……
她不想讓他為難,所以只想到讓他逃走……
他真的逃走……
他一直恨她……
這樣做是否真的是對的,沒有人知道答案。
可是,唯一能夠想到的保全他的方法,好像也只有這樣了吧?
……
……
十月回過神來,想起安瑾然的時候他還是覺得有一些痛。他依然不願意回想這一段往事。
可是,也許冷野純是對的。
零羽櫻肚子裡的孩子是無辜的,但是零羽櫻也是無辜的。他沒有權利剝奪他們的生命。
有權利做決定的人,是冷野漾和零羽櫻,是他們自己。
「當年,有人對她下了禁血錮,她知道自己已經活不下去。所以,讓伯爵大人殺了她。她是想讓他好好活下去,也讓她的孩子好好活下去,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對伯爵大人說漾少爺和純少爺都是君上的孩子。讓伯爵大人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的,好像也只有這一種方式了吧。她比誰都還要勇敢,還要偉大。儘管她如何痛著。她也還是沒有浪費每一秒鐘。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活下去。她無愧於任何人!」
「所以,他說的都是真的嗎?」冷野漾的手指指向冷野純,眼睛卻還是在看十月,「我是噬爵的孩子,所以,冷家的詛咒,我沒有辦法避開,所以,櫻懷了我的孩子的話,就必死無疑……是這樣嗎?」
儘管知道他如何的想要自己開口說不,但十月也還是毫不猶豫地說:「是。」
嘩啦——
這一瞬間,彷彿有無數根針齊刷刷地射向了他的胸口。
所以……
所以十月之前才會問他的嗎?
問他在孩子和櫻之間選擇誰?
不能假裝的……
因為冷家的記載裡,所有的女人的死因全部都一樣……
——詛咒。
——詛咒。
——詛咒。
冷野漾恍恍惚惚地鬆開了十月。
他看向冷野純。
問出了自己所有疑惑,蘊藏在心底多年的疑問。
「一次都沒有想過殺我嗎?」
「一次都沒有。」冷野純無愧地回答。
「我看見你拿著匕首,在媽媽的房間。」無數次回憶起當時的場景,冷野漾都無法冷靜。
「我知道。」冷野純只是淡淡地說道。
「我冤枉你害死了媽媽。」
「你並不知真相。」他還是這樣淡淡的。彷彿那件事對他造成的傷害自己非常明瞭,也願意成為他強行轉移痛苦的工具。
還是想要問得更清楚一些,冷野漾繼續說道:「那麼,那一次也不是嗎?櫻出走,天還下著冰雹,我在天橋附近的草叢裡發現了你的白玉戒指。」
「戒指的確是我的。」
「你去幹什麼。」
「護你!」
「護我?!」冷野漾的唇角浮現出單薄的冷笑。不是很可笑嗎?自己一直都和他作對,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對他的仇恨,可是他卻說,去護他?!
「那時,噬爵就已經有所行動。」
「他派人來殺我?」
「只是告訴你他馬上就要回來了而已。」雖然他以為他們都不是他的孩子,但是,還是不夠狠心吧。儘管不是親生的也好,還是下不了手,因為,就算不是他的,也是安瑾然的孩子不是嗎?!
在那顆子彈要射向他的時候,卻被另一顆子彈打開了……
是因為冷野純出現嗎?
可是,那槍法,他覺得太熟悉……
好像五年前……
終於,他動了動唇,問道:「那個人……是……」
「冰魄。是君上請去的幻術師。」
「原來你一直都知道。」
所以才能輕易就搞定的吧……
那一次玖說的危機……
汀蘭斯琪……
汀蘭斯琪……
所有的秘密,全部的答案……
一直尋找的真相……
居然是……
是那個人……
那個自己一直用盡全力去守護的人……
———————————————星心的形狀———————————————————
皇宮。
君上望著寢宮裡的壁畫,唇角浮現出了單薄的笑意,眼底的笑容裡帶著渾濁的記憶。果然呢……
還是後悔了……
所以,不斷尋找著與她眉眼相似的女子……
可是愛情啊,從來都是這樣殘酷和血腥,再也無法從頭再來。
想要對澈兒再好一些的。要是對他再好一些就好了。可是,為什麼還是無法做到呢?因為,不是瑾然的孩子嗎?
想起冷野純答應自己永遠不再回晶川,想起自己終於還是點頭放過他……可是,他卻還是要回來。不斷勾起他的回憶,他的懊悔!
染著她的血的雙手,不管怎麼溫柔地撫摸那些純白的孩子的頭,也還是無法洗盡鉛華吧?!
這天下,就好像是一場天大的玩笑,不斷與他開著這樣那樣的玩笑。
安瑾然走了,他本來以為,是解脫的。
本來,是這樣以為的。
如果不問就好了,如果那個時候不問她就好了。
在她越來越冷淡的時候,選擇隱忍,而不是質問就好了……
有些事,自己知道不就好了嗎?為什麼那個時候的自己要這麼不冷靜呢?居然問她是否真的愛上了噬爵。
然後,更加無法洗清的罪又開始了……
她說,「弟弟,我們終究無法圓滿,不是嗎?」
她叫他弟弟,她從來都沒有這樣叫過他。可是,那個時候,她真的叫了……
因為發現了她的轉變……
因為發現,所以才終於無法逃避……
「如果你不能是我的,我就讓你生不如死!」
如果不是我,任何人也都不能得到你!
愛上除了我以外的人,背叛我們的誓言,我不會讓你愉快的!
自從她生下冷野漾之後就變了……
全部都變了……
她變得越來越不喜歡來皇宮。
越來越不想見到他。
他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
話題也越來越少……
她已經不再為他展顏……
他們明明那麼相愛,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因為一個路人,變成這樣……
那個人只是一步棋啊。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的棋啊!
她怎麼可以愛上……
怎麼可以!
可是,她就是愛上了。
也許,她是受夠了這樣暗無天日的地下戀情。永遠都不可能見到光明的禁忌之戀……
她,受夠了吧……
然後,他開始折磨……開始在噬爵的身上下毒,但是,這樣也還是無法挽回她的心。
終於,他對她下了毒……
禁血錮啊……
如果他早一點知道她拜了師,學魔法的話就好了……
他其實只是嚇嚇她而已的……
可是……
她真的就這樣死了……
她死掉了……
沒有辦法,只好隨便嫁禍給別人了……
對噬爵殺無赦也好,將冷野純禁足也好,讓冷野漾變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伯爵大人也罷……
全部的全部,都是因為他慢慢的懊悔啊……
因為,她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為什麼就算過去了那麼多年,她的影子還是不能夠模糊一些呢?為什麼她的一切一切總是每天每夜的好像一場場清晰的不能再清晰的電影一樣不斷在他腦海裡回放……
零羽櫻……
魔法族啊。
他痛恨魔法族!
如果沒有魔法族,如果沒有魔法族神之魔導師零允瀟。
如果安瑾然從來都沒有拜過師的話,就不會有事了……
她還是會在他的身邊……
就算不是她最愛的人,也還是她的愛人……
因為。
永遠不能改變的,是他們至親的血液……他們身體裡留著相同的血液……
純一出生就孱弱的好像馬上就會死去。可是,他還是那麼用心地愛著他。
因為,他是他們愛情的見證!
可是,他怎麼會越來越不聽話呢……
居然越來越像安瑾然!
怎麼可以像她!
他不要回憶,他不要再回憶起任何她的關於,不想看到那張臉!不想看到那張每日每夜都讓他做著相同的噩夢的臉!
是他啊,是他親手毒死了她!
不管是無意還是有意,她都還是死掉了……
可是,就算她死了,他也還是不能平息內心的仇恨。
如果從來就沒有噬爵就好了!害死安瑾然的人,統統都該死!
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他也都還是要殺了他!
因為早就在他身上下了慢性的毒,致命的毒,因為他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卻沒有想到,連最健康的澈兒也被詛咒了……
這命運如此不堪!
難道是因為他做錯了嗎?
愛上自己親生姐姐……
愛上她……
所以,全部都錯了……
直到她死,他才知道,原來,他們都是自己的孩子……
原來,瑾然從來都沒有背叛過。
原來,她愛的一直是自己……
這樣扭曲的愛情……
在這樣殘酷的命運下,終於還是只有他一個人去追憶……
後悔又怎樣呢?
她死掉了的事情,永遠都不會更改……
所以,才不能安心的吧……
想要替她報仇,所有的,害死瑾然的人,統統都該死……
他做錯了嗎?!
不!
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做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