禺疆轉過身,看向楊娃娃和真兒:「真兒,好好照顧閼氏!」
真兒仰臉迎視著他,目光堅定:「酋長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閼氏。」
楊娃娃有點慌亂,卻不由得讚賞他的臨危不亂和鎮定自若,欽佩他的將領氣度與統帥才能。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的身影,心裡五味雜陳:服從他的安排,立馬離開?還是留下來,與他共度患難?
這是一場激烈、狂熱的生死對決,成王敗寇,誰主沉浮?惟有拚死對抗。
她擔憂地問道:「鐵蹄聲好像是從南方傳過來,知道是哪個部落嗎?」
禺疆看著她,金紅的火光輝射在她的臉上,白皙的臉蛋嬌艷如花,粼粼的憂色漫化開來,他的眸光倏的幽沉,黝黑發亮:「來了就知道了!麥聖一來,你馬上走,千萬不要回頭,知道嗎?」
千萬不要回頭!因為突襲,她必須提前離開寒漠部落,他不讓她出事呵!很有可能,這是一次生離死別,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告別!她感覺心臟上負荷著一塊大石頭,沉重得喘不過氣。
他俊豪的臉龐漾滿了憂傷,如水的目光絕烈無比;他抬起雙手,撫摸著她的臉頰,輕柔得微微顫抖:「一定要活下去,替我把孩子養大,不要讓我擔心!嗯——答應我!」
他根本就不想讓她走,他無法放開她,沒有她、他所做的一切都將毫無意義……可是,他不得不放手,因為,那迫近的危險,無比強大,他沒有必勝的把握,他不能讓她陷身於危險當中……
她感覺到他隱忍的悲傷與堅定,硬漢子的內心,也會有無助、無奈的時候。可是,她說不出口:留下來,陪著他,不離開他……思維高速運轉,卻又好像停擺不動,這一次,她面臨著痛苦的生死抉擇。
他跨步上前,嘴唇輕點著她的額頭,溫燙的,顫慄的……他把她擁入懷中,慢慢地收緊雙臂,逐漸加大力度……好久好久,他捨不得放開……他不願意放開……
在他緊密的擁抱中,即使快要窒息,她卻絲毫不敢動彈,內心開始凝噎、揪結。那飛奔的鐵蹄聲,愈加清晰;天地間滾動的轟響愈加雄重,局勢刻不容緩。
麥聖和三名勇士站立一旁,安靜地等待著。駿馬、乾糧、水等等所需物資準備齊全。
他的雙手摩挲著她的後背,深情的,繾綣的,在她耳畔,他柔聲呢喃著,以一種眷戀的、悲痛的嗓音:「我愛你!」
楊娃娃渾身一震!雖然早就知道他的感情,此刻聽來卻完全不一樣,而且是在局勢緊張的離別時刻。這三個字,蘊含了多少內心的焦灼、蒼茫的心緒、沉重的悲傷,隱藏著他怎樣的離愁別緒?!
炙熱的氣息尚在耳旁,還沒來得及仔細回味這三個字的份量,她就被他抱上駿馬。她凝眸看著他,好像一個布娃娃,眼睛空洞得一眨不眨。
「麥聖,記住我的話!」他猛地一拍馬臀,「烈火」長嘶一聲,飛射出去,如風如電地呼嘯著。
他怕自己狠不下心,怕自己反悔,而讓她陷於危險之境,因此,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讓她離開。如果,如果,他僥倖地躲過這次劫難,麥聖聽聞了,就會回來的,帶著她回來——這是他僅剩的一點希翼。
她回頭,想要說些什麼話,離別的話,卻始終呆滯得說不出來。
麥聖和真兒等五個人,緊緊追上,策馬狂奔……
望著消失於黑暗中的背影,他抽緊下頜,卻沒能忍住——一行清水,從眼眶滾落,滑過臉龐,灑落在衣服上。他清晰的聽到內心的哭泣聲與疼痛的尖叫聲,感覺到身體的崩塌與轟陷,感覺到生命力量的終結……
寒漠部落沸騰了。騎士們快馬加鞭從四面八方湧向議事大帳;部民們驚慌失措,湧出氈帳、聚集在夜幕下的草地上,小孩驚恐的哭叫聲,大人慌張的議論聲,牛羊的轟叫聲,馬匹的嘶叫聲,混雜在一起,匯聚成一陣陣叫囂聲,流竄於各個營帳之間……
兵馬尚未整頓,敵人已經猛撲過來,瘋狗一樣。
燒……殺……搶……掠……
鐵騎轟響,如狂風暴雨,氣勢洶湧,源源不絕地衝殺過來。無數鐵箭有如密密麻麻的蝗蟲、遮天蔽日地飛過來,射向手無寸鐵的老少婦孺。紛紛倒下的部民,還未看清敵人的面目,已經成為蹄下冤魂。
風馳電掣的死亡之雨。
寒漠部落的部民們驚恐地四處逃竄,無頭蒼蠅一樣,慘烈的尖叫聲撕裂了夜幕,迴盪在深夜的陰風中,慘絕人寰。
火光燒天,濃煙滾滾,騎士們獰笑著燒燬一座座營帳,慘白的戰刀砍下脆弱的頭顱,沉重的鐵蹄踏碎柔軟的肉身,毫無知覺的屍體,血肉飛濺,粉身碎骨。他們馳騁在毫無抵抗力的部落草地上,一往無前,如入無人之境,殺得痛快淋漓。
敵方騎兵的一桿黑色大旗,繡著金色的豹形圖騰,迎風招展,獵獵作響。旗旛下面,昂然跨立的,是一個粗眉小眼的中年男子,虎背熊腰,威風八面。
此刻,他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並不見抵抗和反擊,不見一兵一馬?寒漠部落的騎兵呢?難道他們預先得到消息、跑掉了?不可能的,禺疆絕不可能知道。
他揮手,示意騎士們往前走。前面不遠處就是議事大帳,黑燈瞎火,死氣沉沉,在濃重的夜幕下如同一座墳墓。
猛地,毫無預警的,箭雨從四面八方湧現,呼嘯著狂射過來,接連不斷地扎進騎士們的身軀,穿膛而過,扎進手臂、頭顱、大腿和戰馬。立時,慘叫聲此起彼伏,騎士紛紛倒地;馬嘶聲高亢不絕,戰馬前仰後跳、狂亂奔沖。
與此同時,號角聲尖銳飆響,以滅頂之勢響徹夜幕,直貫耳膜,摧毀敵人的意志。
黑色大旗領導下的騎兵,受到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個個驚慌失措,亂作一團,不知道隱藏在夜色中的寒漠騎兵到底有多少。戰馬上粗眉小眼的中年首領、怒光大放,知道禺疆善於用兵、詭計多端,依這情況看來,定然做好反擊準備。
中年首領扯高旗旛,大聲呼喊著,率領一眾騎兵且戰且退,拚命突圍出去。
他掉轉馬頭,往來路狂奔——冷不防,一支鐵箭呼嘯著破風而來,勁力洶湧不絕,直奔胸口。
他瞇起陰鶩小眼,從背後的箭壺裡抽出一枚箭頭呈三稜狀的鐵箭,長度約60厘米;扯滿硬弓,鬆開、放箭,咻的一聲尖叫,鐵箭迎浪而去。
只聽見錚的一聲鳴響,兩枚穿透力一樣大得驚人的鐵箭、在夜幕中碰撞在一起,火花噴濺,最後應聲掉落。
緊接著,兩枚鐵箭一前一後追隨而至。他大吃一驚,急速側身,箭羽從耳根飛掠而過,拉出一道血痕。另一枚鐵箭、追風逐電一般地兇猛而至,力貫流風,當胸罩來。他斜側魁梧的身軀,卻沒能躲過,鏃尖尖銳地沒入左手臂。
中年首領皺緊眉頭,咬著牙、握著箭桿,猛勁一拔,霎時,錐心的疼痛瀰漫全身,讓他精神一震……他明瞭,一定是禺疆射出的鐵箭;他那張三百石雕花硬弓,聞名草原南北,不是普通的草原勇士能扛得起、拉得開的。他一定隱匿在黑暗中,這個孬種!
箭矢飛天掠地地飛射而來,號角聲鋪天蓋地的滾滾轟響,一批批騎士中箭落馬……
中年首領扯高喉嚨,面向虛無處猛吼:「禺疆,我知道是你!是好漢的,給我滾出來!」
一片死寂。
倏然,鞞鼓聲、號角聲、衝殺聲有如風雷大作,驚爆夜天。幾千鐵騎奔湧而出,狂猛地殺向敵人,戰刀的白光在紅耀的火光中簌簌抖動,殺氣霍霍。
頓時,兩方騎士混戰在一起,血肉橫飛,血光橫掃。
火光辣辣,耀如白晝。
中年首領一眼瞥見威猛的高大人影,狠抽戰馬,大吼一聲,提起寶刀,策馬衝進敵方主將陣營。部下騎兵眼見首領勇猛地狂衝而去,立馬緊緊跟上。
禺疆的唇角冷冷扯住,緊握寶刀,雙腿一蹬,鞭馬迎上。
主將業已開戰、廝殺,騎士們絲毫不敢懈怠,紛紛擁上,與敵人拚鬥、糾纏在一起。
橫刀立馬,寶刀縱橫、虎虎生風,銀光閃耀,如千軍橫掃。鐺鐺鐺、錚錚錚,金屬的碰撞聲激烈叫囂……高手對決,血氣翻湧,一會兒工夫,已然交手數十招。
中年首領橫刀砍來,勁風撲面;禺疆仰天橫躺馬背,凶險避過,立馬彈起身子,瞬時斜砍一刀,撕開中年首領的右臂肌肉……左右手臂已經受傷,好像折翅的飛鷹,再也英雄不起來了。